第650章 第六|四九章 九藤砖纹

“急什么,我俩定然不会误事!”

葛笑将垛草掩好,放下卷起的衣袖,回到轿前,手臂搭在窗沿上,“城防今夜突然增兵,防着我俩呢,甩开了才敢绕回来。老顾,你搜那令兵头子的身,把牢令攥在咱自己手里,留他一口气,待会儿下刑牢的时候,牢卫要验他的脸。”

这两人,一个当过禁廷侍卫,一个曾效命承恩阁,京师重地,四狱千牢,哪扇门朝哪开,哪条路通向哪,他们再清楚不过。

顾棠立刻在那兵头身上摸索了一遍,从他怀里摸出了太子亲笔所书的释囚令。

随即,两人迅速换上令兵的衣甲,扮作被放倒在草垛下的两人,一左一右,护送着轿子继续往西城刑狱走。

“怎么转关西城了?先前不是在南城吗。”边走,葛笑边往轿厢里递话。

韩孝叹了口气,“三日前突然下令转押的,连我这边也只是接到了一张转押令,还不准我的人跟着。西城的刑房几乎都在地下,城郊荒僻,牢门有三千间,过往关押的基本都是重犯死囚,直到今夜要放人了才告知我具体关在哪间。”

顾棠道,“他们应是有备而来的,所以今夜城防突然增了兵,王爷在信中提醒我们,到了刑牢不可莽撞,一定要见机行事。”

这话明显是有意说给葛笑听的,不过葛大爷今夜倒十分冷静,仿佛越临到这等要命的时刻,他所显露出的镇定和应变就越逼近金云使。

“老子的目的是救人,还有就是别把你老韩头搭进来,其余的爱他妈死几个死几个!天王老子来阻,也得排队点卯!”

韩孝安抚他道,“我这边你不用担心,太子既答应了王爷放人,设下的埋伏就不会是在蓝舟离开刑狱之前,所以只要蓝舟活着离开,我这边就算交差了,但你们就要格外提防,一出刑牢,遍地罗网,不过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西城门那边我已经都交代好了,救人后从那边出城即可。”

轿出窄巷,进入西城中衢。

街上的巡兵果然多了不少,十几人成组,偶尔从轿旁路过,见是韩孝的车马都会停下来,借寒暄的时机观察轿辇随行,好在打头的令官遭顾棠挟持,神色绷紧,却没露什么马脚,平安出中衢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西城那片寂静森冷的刑狱。

仰观矗立于刑狱门前的两头石狮,坐镇岿然,峭岫般巍耸的楼宇森严庄重,多少人有进无出,百年来折寿于此,就连那三十三级石阶都被死囚脚底的冷汗蒸透了,斑驳起茂密的石裂。

葛笑伫立阶前,不由心生感慨,“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老样子。”

年少时不觉得,十数年后再回故地,一切如常,这里却始终似比灯火林立的西城中衢冷上一些,幽冥殿前,诡谲肃杀,处处似有幽鬼缠身。

“怎么,想起当年远离京师,舍下‘十六爷’的名号和悬止金剑,执意跑到北疆雪莽里吃苦头,如今后悔了?”顾棠不禁调侃。

“啧!”葛笑看都没看,一把将身后那战战兢兢的令官拽过来,在他左脸虚虚地拍了拍,用眼神示意他待会儿见机行事,这边才对顾棠说,“老子当年离京北上,那叫弃暗投明!讨了个漂亮媳妇,在九则峰上夜夜笙歌,天地自由任我驰骋,什么金云使、悬止金剑,就算给老子一张玄堂金椅,供老子当皇帝老子都不干!你说,人怎么能有种成这样。”

顾棠苦笑着点头,如是评价,“嗯,有种。”

这时,刑狱门开,夜间看守刑牢的两名士兵迎了出来,韩孝上前,同他们交付太子亲笔所书的释囚令,在与被挟持的令兵短暂查验过后,放几人进入刑牢。

刑狱在地上设两层,地下设七层,统共三千多间牢室。这里面关押着形形色色的重犯,蓝舟被关在地下五阶最靠里的一间单人房,此间三面石墙,只设一扇半人高的矮门,却落有三把锁——韩孝、挟持刑令、牢差,三人分别掏出一把钥匙,将三把锁依次打开。

蓝舟听见动静,一言不发地起身,略略地扫了众人一眼,视线最终落在躲在人后的葛笑身上。他此刻双手带镣,无法自由伸展,只能将左手按于右手掌心,微阖拇指,做了个只他二人意会的动作,貌似是在夸耀自己这位好哥哥,此时此刻还算冷静,没在牢门打开的一瞬间就旁若无人地挤进来。

“卸枷吧。”

这牢差是太子临时派来的看守,对韩孝的态度并不像本部差役那样谦卑恭顺,只见他朝身后看守示了意,又转对韩孝道,“韩大人,这人我们可全须全尾地交给您了,赶紧带走吧。”

“慢着。”葛笑忽然开口,“这位牢差大人,您似乎忘了点什么。”

牢差看向韩孝身后阴影里那位身形挺拔的差杂,冷问,“我忘了什么?”

一边的顾棠担心葛笑莽撞,默默攥拳,随时做好了拔剑的准备。

葛笑却突然端起这些年早已被他亲手封进骨血里的官架子,公事公办地开口,“兰台刑监,死牢重地,每一个无罪释放的死囚,在卸去刑枷之前,都是要查验监刑理状的,否则我们大人怎知此囚在关押期间,诸位差爷有没有对其滥用过私刑。您也别嫌我等麻烦,我们这也是依照章程办事,再说,这里本来就是刑三司管辖的地方,您也不过是托了太子殿下的福,在此暂管几日,何必坏我们刑部的规矩呢?这样,您将监刑理状拿来给我们大人过目,我等才知这犯人是不是您口中说的‘全须全尾’,过后到了太子爷面前,你我两边都好交差不是?”

韩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有意支开这两个太子手下,虽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但还是帮了腔,“本府亲自去查吧,这里毕竟是刑牢重狱,监刑理状的锁柜只有刑部的人能打开,愣着干什么,走吧。”

韩孝的手下意会,立刻退身,对那太子的临时牢差让出一个“请”的手势,临时牢差被架上火烤,不跟着去都不行。无奈,他被迫从命,带着其余两名刑部手下一同随韩孝去看监刑理状。

几人一走,监牢里就只剩被顾棠挟持的太子令官是外人,知他不敢造次,葛笑这才箭步上前,一把将蓝舟拽进怀里,长臂钳子一般死死将他箍紧,头埋进他瘦削的颈窝,倒吸一口冷气。先前无数个不眠的深夜,反复打好腹稿的浑词此时全都咽了回去,许久悬停的心锤在此刻终于落了定,他竟心甘情愿地当起了片刻淑人君子。

“他们没伤你吧……”

“没有。”

得到一句肯定的答复,葛笑才算狠狠呼出一口气。

久久佳音,失而复得。向来不信神佛的草莽,毕生行径杀林,蹚过的死水比甘霖满注的清渊还要深,却在过去这两个多月里,跪进靖天城南那座香火朽衰的佛堂里,烧尽无数香。

“我往后见佛拜佛,遇庙烧香,做个好人。”

蓝舟被羁押数月,餐食不定,人看起来消瘦,精神头倒还算不错,熬红的眼角半眯,像春日游湖不经意间飘落桃蕊,点透浅粉色的水胭。

他一听葛笑这话,忍不住调侃,“十方阎殿,九天神佛,哪一位认你是好人?”

“管他十方九殿,阎罗神佛,只要能佑你,从此咽菜吃羹,一点荤腥都不碰。”

“那可说好了,以后别碰我了。”蓝舟收起调笑,正色道,“哥,佑我者兄长也,岂是神佛?”

葛笑脸一臊,直接红到了耳根,干脆一口咬在他侧颈,大泄私愤。

蓝舟习以为常地任他叼着,偶尔轻声提醒,“磨完牙就松开,别没完没了的。”

葛笑牙齿不松,气急败坏地咕哝,“小混账,骂谁狗呢!”

蓝舟没理他,转头去瞧顾棠,上下打量着。他手腕上枷锁未卸,只好拿手指浅浅去戳葛笑的心窝,“哥,人你还没介绍呢。”

葛笑这才反应过来,这竟是他两人第一次见面,于是忙红着眼从蓝舟颈窝里挪开,拿手背蹭了蹭眼角,“那个,这就是那位,方老师的……我跟你说过。”

蓝舟其实早就猜到了,立刻周到地对顾棠行礼,“顾先生,蓝舟久仰。”

葛笑嘿嘿一笑,“什么先生,叫老顾。”

顾棠无所谓他二人怎么称呼自己,对蓝舟道,“想来你们蓝鸢镖局和怀远也算有过渊源,但我还是愿称一声‘四爷’。”

蓝舟莫名感到惭愧,要说蓝鸢镖局和方怀远,乃至整个北疆的“渊源”,实在三言两语难以诉尽,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勾当,让人难以启齿。

“不敢,”蓝舟赶忙道,“您与方老师是我哥的恩人,便也是我蓝舟的恩人,敬称您一声‘先生’,是想您与方老师齐坐上宾,您直呼我名,算作宽宥,不然我背着蓝鸢镖局那一笔笔血债,实在无颜见您。”

顾棠拦住他自责的愧言,“令尊之所为与你无关,顾某能辨是非,绝不迁怒于人。四爷是聪明人,活得也坦荡,以后这种话不必再说了。”

蓝舟笑着点头,“对了,有样东西要给你们看看。”

葛笑这才想起方才蓝舟与自己比划的手势里还有将牢差支开的意思,忙问,“看什么?这巴掌大的一间牢室里,你还能看出花来?”

“还当真有‘花’呢,你们来看。”蓝舟拽着他的衣袖将他扯到床边,指着那张低矮的木榻,“搬开。”

“欸!”葛笑言听计从,立马躬身将那破木板床挪开了,起身时才回过味,怎么就这么听他的话呢,原本想调戏他几句找回几分薄面,忽见被床板遮挡的砖墙上隐约画有图纹。

“这是——”葛笑立马躬身去瞧。

“正好被木榻遮挡住了,这几块墙砖上都有,”蓝舟指着那一片隐约连起来的图纹,神色不明,“画纹磨损,瞧着有些年头。”

只见沿墙底砖缝的那四块石转上刻着花藤一般的画纹,像是将碗砸碎后,用碎落的瓷片一点点划出的,虽略有粗糙,却依旧能窥见绘者造诣。那些图纹看似凌乱,却又精巧相连,层层叠叠,若山似水,又像是纵横阡陌跃然纸上,再仔细瞧,竟还似用无数水藤描摹出的一张地图。

蓝舟认真解释,“三日前我被转押进这间牢室,这些图纹是我躺在榻上闲来无趣时,偶然摸到的。仔细辨别后我发现,这竟是一张纵横交错的舆图,绘者技艺超群,以竹叶与水藤结合,竹叶作路标,水腾描阡陌,衔接的绘点又以苞蕊作记,不知是谁有这功夫……”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气氛不对,牢室内静谧异常,那两人连呼吸都凝固了。

再一回头,只见顾棠怔在原地,双眸瞪大,身体已然僵了。

葛笑忽地打了个冷颤,面色前所未有的冷静,“老四,我识得这人的笔锋……”

蓝舟倏一皱眉,“谁的?”

葛笑倒吸一口冷气,一字一顿道,“方怀远。”

“……”蓝舟眸心剧震,蓦地回看顾棠。

可显然,顾棠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脸色如浸透寒霜,变得煞白。

蓝舟下意识看向葛笑,呼吸微微带喘,竭力压低嗓音,不想顾棠听见似的,“哥,这间牢室……不会就是当年方老师被流逐北疆之前,羁押的那间囚室吧?”

葛笑摇头,“不会,他当年分明是被关押在承恩阁的典狱,不是这刑部大牢……难道说……”

“不是……都不是……”

身后那人忽然间开了口,却像是让一把修剪竹劈的铁钳卡住了喉咙,艰涩嘶哑,像是被绞没了半身魄魂。

他竭力压温呼吸,万分确信道,“他必是后来……又被关押进这里的。”

葛笑硬声质问,“你为何如此肯定?蓝舟都被转押过,会不会方老师也——”

“因为……我曾去过这里。”顾棠死气沉沉地打断了他。

他拼命攥住了自己的手腕,才不至于疯溃发抖。

随即,他指向墙砖上那片画纹,带着十三年来夜夜梦惊后,急躁撕裂的哭音——

——“他这画的是……云州穹顶。”

“咔嚓”一声,似有春竹在雨夜生长,发出折冰的脆响。

依稀远竹轩里,传来那人清澈的笑音……

“怀远……怀远当真还活着……”

[让我康康]恭喜小顾~[撒花]

顺,韩孝是刑部老大,出场时间久远,如果忘了他的话,可以回看一下548-55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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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0章 第六|四九章 九藤砖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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