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走后，霖姐儿也带着小黑狗和呈哥儿去玩了，不大的院子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正闭目养神的李谦睁开眼，就见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侍女打扮的人闪身进门。
重新关好门后，侍女单膝跪地。
“见过殿下。奴才来迟，还望殿下赎罪。”
这声音虽比普通男子尖细，却绝不是女子的声音。
“东西带来了？”
“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取了这几日的药来。只是……那大夫说解药难寻……”
说到这，内侍面露难色，只将几个药瓶掏了出来。
“哼。”李谦冷笑一声，不过一日就要坐地起价。
“他要多少先给他。”李谦顿了顿，“把帐记到东宫。”
内侍应了一声，心中盘算着这笔账该按到谁头上。东宫各位主子嘴上说着节俭，上朝进宫那从来都是穿着半旧的衣裳。然而私下东宫开支如流水，就算多记上一笔，他们也无从察觉。
不像他主子，偌大的太孙府就靠他的俸禄维持。
“行了，你出去吧。”
李谦拿过药瓶，准备换药。
“殿下，不然让奴才来吧？”
李谦冷冷地看过来，内侍闭上嘴，退了出去。
换药这种事，李谦本也不陌生。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
柴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林欣端着放着药瓶的托盘，愣愣地站在原地。
袍服被退到腰间，男人上身**，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正在解腰间的纱布，青丝垂到胸前，遮住了他的侧脸。
李谦蓦地抬起头。
他刚要说话，就被林欣打断。
“殿下怎么自己换药？”
她脸色不大好，似乎有些生气了。李谦抿了抿唇，把衣服重新披上。
“穿上做什么？穿上怎么换药？”林欣将药放到一旁，来到李谦身前，将他的衣服重新扯开。李谦有些别扭，想避开她的动作。
“孤当然是自己换药。”
“殿下忘记方才说过的话了吗？”
李谦一滞。
他的意思，明明就是提醒林欣换药。如果，如果她想的话，自己也可以屈尊降贵帮她换药。
他的伤向来都是自己换药，他已经习惯于此，从来都没有他人帮忙。
更何况，他的伤在腰部，换药需要脱衣服……
李谦怔怔地望着林欣。她低着头，睫毛微颤，神情专注，李谦看着，只觉得心中慢慢地平静下来。林欣手上的动作不停，熟练得令他有些意外。
这一幕明明从来没发生过，却又像上演过许多次一般。
“殿下的毒这么厉害，为什么不与我说？”
那伤口周围的皮肤都透着青紫。林欣几乎一眼就知道李谦为何一直不让她看了。
“小伤——”
林欣用力紧了紧布条，李谦闷哼。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这叫以下犯上。”
“那殿下治罪好了。”林欣微笑着，温良贤淑。
李谦垂下眼。
“……庆安姑姑找你是什么事？”
林欣看了他一眼，才接着回答他，“霖姐儿能上官学了。”
这倒是一件好事。
李谦点点头，“霖姐儿……几岁了？”
林欣顿了顿。
她有一瞬的恍惚，“马上就满五岁了……”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林欣每日替李谦换药，他的毒没有发作，可是伤也不见好。只是朝中还有许多事等着他，没有办法等他慢慢恢复。
这日下午，内侍站在柴房外，见李谦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已经换了一身礼服，蹀躞带上的金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殿下，要和林典药告别吗？”
李谦抬头，望向正房的方向。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炙热从窗外照进来，院中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远处钟楼低沉的钟声。
林欣坐在窗边的榻上做着针线。
霖姐儿虽然不抗拒念书，可她对独自前往陌生的环境依旧恐惧。林欣准备做个书袋给她。
忽然，敲门声响起。
“谁？”
“开门。”
李谦冷冷的声音响起。
听出他的声音，林欣连忙开门。
门外果然是李谦。他还穿着大红色的袍子，身长如玉。他身后还站着一年轻人，内监打扮，正好奇地看着她。
林欣先是一惊，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她想起，太孙今日就要离开了。
李谦见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太高兴。他皱了皱眉，抬脚走了进来。
“殿下？”
“你要让孤在太阳下与你讲话？”
李谦撇了她一眼，接着随意地坐在了圈椅上。
那内侍也想进来。只是他刚一动，李谦冷冷的眼风就扫了过来。他脚步一顿，只能委屈巴巴地守在房外。
他想了想，又贴心地将门掩上。霎时，房间再度暗了下来。李谦的上半身隐在了阴影中，林欣看不清他的面容。
可她隐约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在顾家的日子。
从得知要参军那天起，顾峥便用自己攒下的钱买了许多兵书。无事时，他便坐在房中看书。然而他作为家中独子，一天却要做许多事，于是顾峥常常在清晨早一个时辰起床，隐在暗中，迎着灰蒙蒙的阳光看书。
为了不惊动她，顾峥动作总是小心翼翼。她恰好醒来时，他却从来都不承认。
在林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时，她已经无意识地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并且往旁边走了几步，不再站在光线处。
李谦一直盯着她脸上的神情。
碰了碰温度适中的茶杯，李谦看清她眼中的依恋，突然轻哼一声。
原来如此，她果然是对自己有意的。
“孤要走了。这些天，你对孤多有照顾，孤——”
他想说，他已经明白她的心意，而且也不是不能够勉强接受。
虽然她还答应了苏己傺的邀请，又和庆安姑姑关系亲密，但太孙也不是不能容人的。
然而不等他说完，他就见林欣眼中的情意一瞬间褪去，而脸色也变得苍白。她垂下眼，如同盛开过后的昙花，收起花瓣，又变回了无波无澜，温柔娴静的模样。
又来了。
李谦动作猛地顿住。
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自己，又仿佛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但自己却忍不住心中一阵发胀。
这些天他虽然隐约有所察觉，却从没有这一次如此清晰。
察觉到心中令自己难堪的异样，李谦双眉紧锁。
他忽然意识到，林欣所做的一切，很有可能都不是因为他。
“林典药，林欣。”李谦咬着牙，声音仿佛是从牙间挤出来的一般，“我想知道，你在这之前，是不是认识我。”
重生以来，有些事似乎超出了他的控制。他没有重生前这一世的记忆，原本他以为，这一世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可林欣的目光和自己的反应，实在让他起疑。
“我查过了。你是徽州人，六年前成亲，嫁与顾家独子顾峥。顾峥从军战亡后，你便离开了顾家，入了庆安公主府。”
“你我之间并无交集。又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我？甚至对孤的喜恶了如指掌？”
从最初午膳时那几道药膳，李谦就看得明白。林欣似乎十分了解他，并且多有试探。
他原以为是因为她对自己有意罢了，可如今……
林欣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是你想和孤玩什么欲情故纵的戏码，孤劝你早日死了这条心。若是你有其他来历，不说实话，就不要怪孤不客气。”
他眼神阴沉，望着她的目光也全是警告。
林欣怔愣，顷刻后，她反而长舒了口气。
李谦一愣，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林欣却觉得如释重负。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明白，李谦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他身为太孙，虽然手段被人诟病，却德才配位。
而自己却总是忍不住将他当作其他人。
究竟有几分是出于对李谦这个人的真心，她也不知道了。
既然他说了并无交集，她便也不去猜测李谦和顾峥有什么关系了。
不管有什么关系，此刻的李谦也绝不是顾峥。
她后退了几步，和李谦拉开距离，之后露出笑容。
“是我之过，冒犯殿下了。”
“殿下不知，实在是殿下和我那亡夫太过相像，才让我失了分寸。”
亡夫？
竟是这样？
李谦指尖死死扣在圈椅上，最后忍不住冷笑出声。
好好好，真是好得很。
他真没想到，他居然也有被当作他人替身的一天。
林欣，真是胆子不小。
“你不怕孤治你的罪？”
“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逆着阳光，林欣明眸善睐，笑靥如花，光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双眼迸发出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隐秘地，李谦心底居然有丝丝欢喜。
或许是他第一次面对林欣时觉得，二人之间不再有一层薄纱似的东西挡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
“今后，必不会再让殿下烦恼。”
说完，林欣推开半掩的房门。原本正在无聊放风的内侍一下惊醒，连忙探出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他发现，林女官神色如常，反而是自家殿下浑身上下萦绕着凛冽，脸色似乎比刚才难看了不止一点。
他吓得又缩了回去，心中却暗暗佩服这位林典药，能把殿下气成这样，殿下却还没有动手！
李谦凤目眯起。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勾起嘴角。
“最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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