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等冷青芷主仆走远,屋顶上的伏低身的高大人影稍稍站直,狭长的瑞凤眼看向惊吓到恨不得屏息的冷云枝,视线移至她下意识抓紧他袖子的手,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走了吗?”冷云枝不敢说话,只做出口型。
萧舟野勾唇,似乎格外欣赏她爬在屋瓦上一动不敢动的窘态,摇头不语。
大抵是相处之后的熟悉,冷云枝一眼就识破了,她小心地坐起来,见院中灯都燃尽了,幽怨地松开手:“王爷心思可真坏。”
“本王心思坏?”萧舟野挑眉:“若不是本王带你来,你能看见这出狗咬狗的好戏?”
冷云枝一噎。
“此地不宜久留。”萧舟野起身拍了拍袖子,朝她伸手。
冷云枝拎起裙摆,脚下的瓦片倾斜又光滑,她撑着屋脊的手有点抖,被萧舟野眼疾手快扶住了腰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面颊上,她的乌睫轻颤,下意识地仰头望他,素指搭在他的胸膛上,体温仿佛隔着单薄的面料渗入了她的肌肤。
萧舟野握在她腰侧的手收紧,旋身而起,玄黑暗纹圆领袍飘逸,飞跃于鳞次栉比的吻兽翘檐之间,风吹桃花过鬓角,冷云枝侧目,硬朗的面庞融于身后的月色灯影,模糊成片。
他们在阁楼之上落定,冷云枝自觉地放低重心:“不回客栈?”
“此处夜景壮阔。”萧舟野解下酒壶,与其并肩坐下:“听闻二小姐自幼就喜欢偷跑出来看金塘湖的夜景,怎样?是不是从未尝试过这个视角?”
夜风如绸抚过,冷云枝将曾经刻入脑海的风光尽收眼底。群峰连缀,甘俞就坐落在盆地之中,山谷蜿蜒,青瓦白墙就围绕着绵长的月牙湖建起,夜里烛灯续昼,从高处俯瞰,犹如零散星河。
“王爷又知道。”
萧舟野大笑:“这世间只要有人的地方,本王就有能耐查清她的底细。”
冷云枝神情微顿,素指交叠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所以王爷白日里所说的,都是真的?”
“是。”萧舟野坦言:“并非恐吓于他,上面已经派人暗中在查了。”
“王爷是为此事而来?”
“不。”烈酒入喉,萧舟野偏头,那双眼毫不掩饰的侵略之意:“本王是专程为你而来。”
苍翠的落羽杉树影投落在他们身上,枝影摇曳,冷云枝的眉目藏匿在这月色中,只瞧得清那流畅白皙的侧颜。
“我很感激王爷为我出气......但我有夫君,即便他身死,我仍旧爱他,或许有朝一日我也会爱上其他男子,但眼下我心系于他,对旁的男子生不出别的心思。”
萧舟野轻抿了一口,手肘往后撑,沉默了片刻,只吐出三个字:“不聪明。”
冷云枝眼珠子轻转,下巴尖枕在双膝上,始终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你那三妹都要来勾引本王了,你不讨好本王,反倒说这番话将本王推出去。”
“王爷若想纳妾,我哪里拦得住?”冷云枝捏起瓦片上的落叶:“再说了,这等时候讨好王爷岂不是利用?”
“利用又如何?”萧舟野枕着手臂凑近她。
冷云枝闻到了清冽的酒气:“王爷何等精明?我若利用王爷,怕是要惹恼你罢,更何况......”
冷云枝顿了顿,双目正视他:“王爷定是要索取报酬罢。”
娇云瑞雾笼星斗,黑云飘动,阁楼上响起爽朗的笑声。
“怕给不起?”萧舟野看着她:“有机会报仇却不把握,看来心中也没有多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守。”冷云枝眼神有种风雨过后的沉静:“而且我不愿再和这群人有所牵连了,就像是掉进了污浊腥臭的泥池里,牵扯愈多,反倒沾得我一身脏。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了,已经从池中逃脱,纵使心中有恨,但若是复仇需要付出我难以承受的代价,需要承担永无止境的循环报复反噬,那我不愿。”
萧舟野认真听完,若有所思地打量冷云枝。
“吻我。”
冷云枝微愣,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萧舟野重复:“只要你吻本王一次,本王就替你将冷府彻底收拾干净,这买卖不亏罢。”
“当真?”冷云枝压住被风吹起的披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
“君无戏言。”
风拂树梢,萧舟野看着她鲜活纠结的小表情,不自觉弯唇,闭上眼睛等:“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亲!”冷云枝轻咬薄唇。
那截没被风压住的披帛飘动,薄纱上的菱形蓝花纹舒展又卷起,萧舟野半眯着眼,见她舌尖紧张地舔了下唇角又缩回,随即闭着眼倾靠过来,轻如蝶翼的吻落下,她便后撤。
“就这?”
萧舟野轻笑出声,执着酒壶猛灌了一口,宽大的掌心托住她的后脑勺,舌头顶开她的贝齿,强行渡酒过去。
“唔......”冷云枝不得已咽下,抬起的手无措地悬在空中,随着他的吻深入,指尖缓缓下垂,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冷云枝眼前发白,萧舟野才停下。
那双瑞凤眼似乎也染上了朦胧醉意,半敛着看向扑簌簌轻抖的卷翘长睫,萧舟野眼尾上挑,在她眼皮上落下一吻。
“好,借我之权,报你旧仇。”
*
翌日,冷青芷在铜镜前梳妆了足足三个时辰,粉黛施面,花钿贴额,玉珠缀颊,指若削葱轻捏红纸,海青蓝玉堂花纹大袖襦半挂香肩,唇珠点细闪,笑起来水盈盈的美。
“三小姐当真对得起那句‘貌若王嫱,颜如楚女’。”小珠望着镜中的冷青芷:“王爷见了定会移不开眼的。”
“小珠,你惯会打趣我。”冷青芷嗔怪:“王爷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
“各花有各美,在小珠眼里,小姐的美是独一份的。”
“你这丫头,嘴跟抹了蜜似的。”冷青芷拎起裙摆,轻摸银杏流苏发钗:“礼备好了吗?”
“回小姐,都备好了。”
“走罢。”
萧舟野包下了甘俞最大的青云客栈,冷青芷来时,门外重兵把守,铁甲黑刀,魁梧冷面,远远就给人以压制气魄。
冷青芷绞着帕子泛起了酸:事事压我一头又如何?你的什么我夺不过来?还有那个有眼无珠的许迟,往后相见,本小姐定叫他磕头行礼,待本小姐恭恭敬敬。
豪言壮志从心中来,澎湃不已,冷青芷脸上堆着笑:“官家,能否向王爷通禀一声,冷家二小姐求见。”
说话间,素指拢着银元宝放他手心,然而反手被他丢开。
“说话便说话,王爷最忌讳行贿赂之人。”
“小女得罪。”冷青芷佯装可怜,等人一进去,撇了撇嘴。
说得道貌岸然,这世间官员,哪里有不贪的。
里面的人走来,抱拳让行:“王爷有请。”
冷青芷颔首,背手轻抚微烫的面颊,愈往里,心跳也随之有些紊乱。
盘长纹格扇门扉由外推开,萧舟野就坐在金丝楠木太师椅上,身着蕈紫色圆领袍,露出皎丝黑裤,衬得双腿修长,他的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托着青花瓷茶盏,漫不经心地瞥向来人。
冷青芷心口一提,她从前见的也是这张脸,不过那槐恩衣着粗糙,里里外外只瞧得出寒酸,而今再见这张脸,除却他的身份不谈,光是在那坐着,此人便耀眼到冷青芷羞赧不已,不敢与其对视。
这便是上位者长期浸润出来的气度罢,当时怎就会认错呢?
“小女冷青芷见过萧王,昨日生了误会,多有得罪,小女今日特来赔罪。”
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冷青芷含羞带怯地半抬头,眼眶蒙着雾色,看上去楚楚可怜。
“起身罢。”
“多谢王爷。”冷青芷示意小珠呈上去:“知道王爷见多识广,看不起这些玩意儿,但也是小女的一片心意,这元青花清明上河图罐和白玉双鹤衔灵芝佩都是爹爹给小女备的嫁妆,也就这两样拿得出手了,还请王爷笑纳。”
“嫁妆”二字格外醒目,似乎在隐晦传达着什么。
“拿嫁妆里最贵重的物件送本王?你夫家若是知晓了,怕不是会恼。”
“世间男儿哪有能与王爷相提并论的?这些能讨王爷欢心,解王爷心中之闷,得王爷青睐,是物什之福,亦是小女之幸。”冷青芷满眼殷勤。
“倒是个会说话的。”萧舟野轻笑,对上她娇姝的面靥:“你今日瞧着似与昨日有所不同。”
冷青芷素指拢紧,笑道:“既是见王爷,自然要细致地梳妆打扮一番。”
“蛾眉淡扫轻烟里,一点唇红似醉泥。”萧舟野两腿交叠,慵懒后仰:“甘俞的美人可不比京州仕女差呢。”
冷青芷一喜:“多谢王爷夸奖,小女自是不能和名门贵女相提并论,不过是小家碧玉罢了。”
“三小姐过谦了,可要尝尝这羊岩勾青?”萧舟野两指托着盏腹,笑意寡淡。
“王爷赏茶,小女岂有不喝之理?”冷青芷跪过去,指尖似有若无地轻蹭他的指腹,抿尽后,她望着萧舟野,媚眼如丝:“是好茶。”
暖香袅袅,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双方静默了会儿,门外响起敲门声:“王爷。”
“知晓了。”萧舟野起身:“三小姐可愿一道用膳?”
见他挽留,冷青芷面色绯红:“这是小女的荣幸。”
萧舟野笑着勾唇,笑意不达眼底:“那你在此等本王回来,若是乏了,本王派人把你姐姐一道叫来。”
冷青芷想都不想就拒绝,她才不想看到那个女人:“不必了王爷,小女能否在此看王爷博古架上的书?”
“那是自然。”
门扉关上,萧舟野薄唇抿成了线,接过玄七递来的帕子拭手,眼里闪过嫌弃,忽而想起什么,轻嗤出声:竟能将这等轻浮的女子认成冷云枝,真是难为许大人了。
“人叫来了?”
玄七:“都按王爷的安排照做了,对了,冷大人上门来赔罪了。”
“哦?”萧舟野扯了扯唇角:“来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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