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深重,宝华轩主室的灯亮到了子时仍未灭。
“王爷,不进去看看夫人吗?”
院前垂花门处的黑影屹立不动,冷云枝回府几日,玄七就陪着自家主子在宝华轩站了几夜。
分明心中记挂得紧,那日回京却只是把人丢到后船,待夫人睡着后,王爷又会忍不住过去看,如今亦是,举止间的心疼担忧都快溢出,但仍旧负着气不肯让对方看出半点在意。
“罢了。”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转身时深深看了眼,便不再停留。
屋内的冷云枝终于止住了泪,双眼肿的像两颗核桃仁儿,脑袋枕在膝盖上,失神地盯着地面。
良久,门扉才轻轻打开,芍红端着热水入内,酝酿了番说辞,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夫人,擦把脸罢。”
冷云枝背手拭去面颊上的泪水,听芍红埋怨:“这王妃也真是的,明知您是小世子的生母,还在您跟前上演母子情深。”
“夫人也莫要太伤心了,王爷疼夫人,只要夫人去服个软,小世子的抚养权定会到您手中的。”
“他都不肯我道出身份,如何会向着我?”
话音刚落,芍红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欲言又止:“夫人,若你直接说出口,又该如何向小世子解释,你这三年来,何故弃他于不顾?”
那双哭红的眼微怔。
“王爷这三年来,虽说把小世子托给王妃照拂,却格外抵触她们以母子相称,介此多番训斥王妃,还时不时在小世子跟前提起您,要他莫忘了生母之恩。”
烛火照过卷翘的乌睫,在眼窝处打下一片阴影,冷云枝坐直身,难以置信:“他没有隐瞒我的事?”
“夫人何意?”
冷云枝神情微微变化,她摇了摇头,又不做声了。
“王爷已经解了夫人的足禁。”芍红安慰道:“来日方长,夫人切莫伤怀,只要您多与小世子接触,他定会与夫人亲近的。”
冷云枝只能借此宽慰自己,勉强笑着。
“对了,你可打听到了林宛的消息?”
“夫人有所不知。”芍红顿了顿:“王爷带您回京那日,消息就传到了叶将军耳朵里,他当即气得跑去军营质问王爷,为何没有把宛姑娘一并带回京,据说为此二人在营中险些打起来。”
冷云枝素指蜷起,忧心忡忡:“他竟还没放下林宛。”
“如何会放下?叶将军这三年来一直都有派人在找,只不过那时宛姑娘是往东边逃的,他如何会想到人跑去了最南端,所以迟迟没有音讯。”
“可林宛如今已为人妇,他若强拆......”
“宛娘子成亲了?”
冷云枝点头。
芍红一时哑言,无奈轻叹:“但愿叶将军能放下执念才好啊。”
*
钦州戈漠上的马蹄声凌乱,所过之处无不是狂沙飞扬,乌云笼罩而下,随着军马滚滚气势席卷而来。
陈文正拉着林宛跑得气喘吁吁,身后的追逐动静愈发逼近,尚不等他反应,红缨枪已经直指他的眉心。
林宛惊恐地睁圆了眼,她拉着陈文正后退,转身一看,他们已经被军队包围了。
“叶祁白!”她愤怒地瞪向他,不偏不倚撞入阴鸷发沉的瞳孔内。
他的手腕一转,手中的红缨枪打了个剑花收起,强悍的手臂绕着缰绳转了又转,跨马而下,动作一气呵成。
“林宛,当真是好手段。”叶祁白扯动嘴角,目光落向陈文正时像是淬了毒,阴狠如蛇蝎。
他强压住怒火,眼皮一翻,死死盯着林宛:“过来,不要让本将军说第二遍。”
“林宛现在是我的娘子,将军就算再权势滔天,强抢民妇,怕不是要叫天下人不齿。”陈文正挺直腰杆。
叶祁白脸色骤然沉下,扬在空中的手掌忽而僵硬住,如坠冰窟。
“你说什么?”
林宛抿唇,反握住陈文正的手,与其并排站着:“我们两年前就成婚了,若不是你害了我的身子,而今我大抵已经怀了身孕。”
“林,宛。”青筋沿着脖颈一路蔓延至下颌角,叶祁白的神色变得极为骇人,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的二人,胸腔内跳动的心几乎要破膛而出:“你怎么敢?”
“我怎么......”林宛话尚未说出口,一道剑芒犹如霹雳闪过,须臾间,蛮狠的力度发狠地扼住了她的脖颈。
“呃!”林宛被迫掂起了脚尖,余光扫到被划伤了胳膊的陈文正,她的双目紧缩:“陈郎!”
“你看清楚你眼前是何人!”叶祁白仿佛陷入了某种癫狂的偏执:“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叫你们成亲了?你可还记得你是本将军的侍妾!”
“你放肆!”掐在喉间的手逐渐收紧,林宛面露痛意,细眉难受得蹙起,咬牙迎上叶祁白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嘴角扬起挑衅的笑:“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干净的身子,着实是抱歉呢,难为将军千里迢迢来追我这个不洁之身,我这两年与陈郎耳畔厮磨的日夜不比曾经我与你少,不过不同的是,我与他是色授魂与,两厢得趣,而与你,只有恶心。”
最后两个字她咬字极重,满目怨怼。
叶祁白胸口剧烈起伏,眼白处拉起的红血丝如细密的蜘蛛网皲裂开来,他的牙咬得咯嘣作响,掌心不断收紧,看着她的脸不断涨红充血,最终还是松了手,踉跄着退了又退。
他看着趴在地上大喘息的林宛,看着陈文正趔趄地过去抱她,惺惺相惜的画面着实刺目,叶祁白冷不丁大笑起来,笑声却似乎潜藏着落寞与凄凉。
“你赢了,林宛。”
他再不回头,跨上马飞奔而去。
迟来的大雨滂沱,淋的叶祁白睁不开眼,身后的随从跟不上他的步伐,连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叶祁白回头,反倒见他扯动着缰绳跑得越快。
雨滴斜斜砸在清俊的面庞上,睫毛被雨点沾湿,扑簌簌地抖动着,模糊了视线,衣袍被浸透,秋日的寒风一吹,全身的神经脉络都在叫嚣着刺痛,可他仍旧一意孤行地赶马,速度愈发急,试图把一切都抛之脑后,想要把所有都溺死在这场大雨之中。
天色慢慢黑尽,叶祁白没有驰骋过后的快意,反而像是被疲惫侵噬五脏六腑,眼神空洞。
他也不知自己到了哪里,只是随便进了一家客栈,叫了上十壶烈酒,一昧地猛灌。
“小二......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给我抬上来。”他喝得已经酩酊大醉,拎着酒罐子摇摇晃晃。
雨丝透过前厅藻井金漆木雕飘入,在昏暗的烛火中,被蒙上淡淡的橘色,宛若冬夜的雪子。
来往的行人无不侧目,惊讶于此人的酒量,小二担心他醉酒闹事,但在叶祁白掏出银元宝后,还是依照掌柜的话给他端酒。
叶祁白脸上染了酡红,仰头望着天井,不禁想起了初见林宛的画面。
那年秋闱他去蜀州见故友,应着故友主考,他也去瞧了眼,恰巧看见了考场外交流策论的考生,林宛正是其中一个。
仅仅一眼,叶祁白就被这个意气风发、正气凛然的女子所吸引,她们几个弱女子站着一群男子之中,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丝毫不见怯弱,不同于叶祁白以往见过的任何女子。
那也是叶祁白第一次对秀外慧中一词有了实感。
他只是一介武夫,在外人跟前装的温润谦逊,实则是弱化自己胸无点墨的一面,他不大听得懂她们的雄文大略,却情不自禁为她驻足,晨时的阳光落在那温婉清秀的面容上,每一缕发丝犹若都透着光亮,无数星芒跃动着,叫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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