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时分,萧舟野赶来了葛村,他不愿在此过多停留,京州的公务繁多,他得赶紧回去处理。
“王爷,就是这里。”
为了避免招摇,萧舟野只带了玄七过来,他推开围院栅栏,视线落在廊板上的狸花猫上。
“本王自己进去。”
“是。”玄七领命守在院门前。
明橙的凌霄花自屋檐垂落,那猫睁开眼,目光定在他身上,立即迈着猫步来到他身边:“喵~”
萧舟野垂眼,见它弓着腰儿在他身上蹭,眸子半转。
就连气息都一样?
他负手走上廊板,屋门阖着,萧舟野刚要叩门,里面传来清泠泠的女声:“是谁在外面吗?”
萧舟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思量间,房门由里打开,沐浴过后的淡淡清香扑面而来,倏忽对上那双古典柔美的柳叶眸,萧舟野微愣,竟有那么片刻的失神。
空气陡然变得安静,只余下阵阵蝉鸣,乌黑卷翘的长睫颤了颤,冷云枝看着眼前人,瞳孔剧烈紧缩,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
“槐恩......”冷云枝不可置信。
纵使对方戴了面纱,萧舟野还是从她眼睛里感受到了浓郁的思念,他原以为这妇人会惊慌逃窜,没曾想面对故去的亲人回来,她的第一反应是哭。
萧舟野双亲早故,这种感情过于陌生,可见状,心头不免为之触动。
不等他开口,纤细的皓腕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感受到她轻颤的身躯,萧舟野听她哑着嗓子啜泣:“你终于肯入我梦了......”
“这不是梦。”萧舟野拉开她的手:“本王不是槐恩。”
“什么?”冷云枝神情微变,几乎是下意识捂住了胸前单薄的纱裙。
萧舟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面无表情道:“进屋说罢。”
冷云枝半信半疑,犹豫了片刻,放他进来。
屋内的陈设简单,方桌上放了两个鼓囊囊的包袱。
“刚好不用等你收拾。”萧舟野负手立着。
“你自称王爷,你是什么人?”冷云枝紧盯着他:“为何与我相公模样如此肖像?”
“长话短说,本王误撞了你相公的坟头,如今他的魂魄就在本王体内,赖着不肯走。”萧舟野话语中颇含愠怒。
闻言,冷云枝面露惊疑,世间还有此等事?
“作为交换条件,本王允他每月三日出来活动,可他出来只想见你。本王可没工夫在这里耗着,快些收拾好随本王回京。”
冷云枝感觉到了对方的不耐,他甚至不愿低下头来与她言语。
“我,我能和我相公说上两句吗?”冷云枝局促地捏着腿侧的衣物。
萧舟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无奈闭上眼,再一睁眼,神态已然大变。
“娘子!”槐恩哽咽着落泪。
冷云枝望着他的眼,心中的疑虑顷刻消散:“槐恩......”
两个人紧紧相拥,槐恩托住她的后脑勺,愧疚道:“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你在我坟头说的话我都有听到,对不起,怪我命薄,护不了你。”
清泪将她的几缕碎发沾湿,冷云枝的头摇成拨浪鼓,素指捧上他的脸庞:“你要一直宿在这个人体内吗?他看起来好凶。”
本就不爽的萧舟野:“......”
“我没有别的选择,娘子,你可愿这般跟着我?我如今连个身份都没有,你若不愿,我不会强求你。”
“说的什么话?”冷云枝哭得梨花带雨:“你尚存于世,我已经万般感激天恩了。”
槐恩瞳孔轻晃,再次紧拥住她,情不自禁呢喃:“娘子。”
“这是谁来了?”门外传来吴娘的声音。
冷云枝一惊,只见眼前人突然换了神色,疏离冷漠地看着她。
“是我村中的友人。”冷云枝急忙松开他,与其拉开距离。
萧舟野扫了眼她满脸的泪痕,有几分嫌弃地拍了拍手臂,阔步出去。
冷云枝本就心思细腻,萧舟野的排挤这般明显,她哪能感觉不出他对自己的不喜,不过也能理解,自己的身体莫名要和旁的人共用,搁谁都会气愤。
冷云枝擦了下眼尾的泪,刚要跟上,就听吴娘大声尖叫。
“见鬼了!见鬼了!”吴娘踉跄地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要跑,却被玄七攥住手臂。
“吴娘!”冷云枝快速想着说辞。
“本王不是鬼,本王是槐恩的兄长。”萧舟野阔步上前:“来接弟妹回京。”
语音落下,玄七朝冷云枝做了个“请”的手势。
冷云枝边道谢边点头,锁上门,抱着包袱和十一就往马车走。
“你是槐恩的兄长?”吴娘缓过神来。
萧舟野点头:“路程紧张,我们先行告辞了。”
“诶!我同云娘子说几句话。”
冷云枝随即停住脚步,只见吴娘款款走来,给她塞了一把碎银子。
“这......”冷云枝愣怔地看着她。
“我知晓你明日要动身去京州,外头可不比村里头,花钱的地方多着哩。”
冷云枝神色动容:“吴娘。”
“我也拿不出什么闲钱,这点钱也就意思意思。”吴娘惊魂未定,偷瞥了眼萧舟野:“原来槐恩还有兄长啊?从前怎么没听你提过?所以你从前打定主意要去京州,也是为了投奔槐恩的兄长?”
冷云枝心虚地笑了笑:“我也是最近才知,碰巧这阵子他来了鹿鸣县。”
她顿了顿,紧握住吴娘的手:“多谢你来送我。”
“你娘家的事啊,我也听说了,你这孩子,受尽了委屈全往肚子里咽呢。”吴娘叹息着:“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要多加保重。”
冷云枝重重点头:“你也要保重。”
“走罢。”萧舟野跨上马背,不远处的队伍已等候多时。
吴娘捏着帕子目送他们离开,惆怅着转身,脑海忽而闪过什么。
“嗯?他刚才是自称本王?”吴娘双眼眯起,随后摆了摆手:“大抵是我听岔了。”
*
萧舟野急于回京禀事,连夜赶路,然而刚走十来里路,没曾想冷云枝乘的马车车轱辘断裂了。
他面色不虞地探出窗外,只见那女子拘谨地站在马车外,单薄的身躯瞧着好似纸片般脆弱,素指紧攥着手里的包袱,时不时紧张地往他的车舆瞥。
一介村妇,怕是三两个士兵就能给她吓到腿软,更妄论这整支精兵和后头押送的罪犯。
可他哪管这么多,他萧舟野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真是麻烦。”薄唇轻啧,萧舟野大喊了句:“行了!让她来本王这。”
片刻,白皙纤细的素指轻撩开帘子,一双柳叶眸楚楚可怜:“王爷。”
“快些上来。”他催促道。
分明是同一张脸,眼前这个人却叫冷云枝害怕得很,她不敢耽搁,拎着裙摆上去,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对角线位置坐下。
队伍照常行走着,车舆内的空气宛若凝滞,冷云枝瞥了眼闭目养神的萧舟野,大气都不敢喘。
今日仓促,冷云枝只来得及随手绾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鬓角的几缕青丝垂落,白纱掩面,反倒增添了几分清冷之意。
困意来袭,脑子却清醒得紧,身边坐着个凶神恶煞的王爷,她怎么会睡得着?
冷云枝没有接触过这般位高权重的人,借着烛火,她偷偷打量了他一番。
虽说相貌别无二致,通身的气场却截然不同,眼前人身着藏青色的暗花纹圆领袍,腰系镶金玉銙带,腕压青铜护臂,勾勒出挺拔高挑的身型,剑眉压眼,眉宇间透着浓重的戒备和淡漠,外溢出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仪。
蓦地,马车猛然颠簸了一下,冷云枝正走着神,一时不防,踉跄地撞入了萧舟野怀里,指尖无意摸到他坚硬的胸肌,心跳不由得随之紊乱,耳朵上的面纱系得松,抬眉间,面纱滑落,露出了娇楚嬛柔的面容。
幽兰吐息喷洒在下颌,那双瑞凤眼微怔,看着她完好甚至出挑的容貌,顿时明白槐恩为何会警告于他。
不过槐恩想岔了,他可不好人妻,纵使她美若天仙,也只是别人的囊中之物。
“投怀送抱?本王可不是你丈夫。”萧舟野毫不犹豫地推开她。
冷云枝纤瘦的脊背磕上壁面,有些泛疼。
她垂下头来忙道歉:“对,对不起,小女不是故意的。”
“每一个接近本王的女子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冷云枝顿时语塞,百口莫辩。
“待你丈夫从本王体内离开,你自个儿也识相点走。”萧舟野交叠着手往后仰,再度闭上眼:“王府不养闲人。”
“小女省得。”冷云枝坐回原位,言语乖巧,眼底却尽是幽怨。
若不是为了槐恩,她也不愿与这等没有人情味的家伙有所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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