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长安城某处高宅深院。
这家的闺阁小姐本来正于书房翻阅着本《水经注》,百无聊赖间,突然打了个喷嚏。
没过多久,又打了一个。
“真是奇怪,方才请了张太医来瞧过了,小姐明明没有染上风寒,也无咳疾,不知怎的今日喷咳不断呢。”
“青莲,给我把那件松绿海棠纹锦披帛拿来。”柳綺繁用帕子捂着嘴道。
丫鬟拿了披帛来。
“小姐,青莲让厨房去炖冰糖雪梨汤了。”
“好,青莲真乖。”
柳綺繁将那披帛环绕在自己肩上,闭上眼,捧着尾端深深嗅闻。
这披帛是她那位经年不还家的兄长送她的生辰礼,虽歪歪扭扭,但这披帛上的“繁”字是兄长亲自绣的。
“或许是兄长想我了。”柳綺繁在靠椅上,蜷缩起自己的身体。“不知兄长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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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月都。
我们的“繁儿姑娘”依旧小鸟依人、梨花带雨靠在“姐姐”的肩上。
姬玉笙的目光在女子的左眼尾停留,又默不作声看向肩上被蹭的胭脂水粉。
“姐姐来赌坊前可听到过关于兄长的消息?”
“巧了,确实有人提起过。”
姬玉笙慢慢将手中茶盏放下,突然握住了女子的手腕。
女子看着不知所措,双目失神,眼中含着的泪就这么落了一大颗。
【繁儿姑娘。你眼尾的痣被你哭掉了。】姬玉笙在心里说。
可运气之中,姬玉笙只觉得自己的内力软绵,像冬眠了一般,根本无法自行运作。
“姐姐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方才有只蟑螂罢了。”
“哪里?!”这人差点跳起来,又强装镇定坐了回去。
“这月都是不是有什么封印内力的东西?”
“是的姐姐。月都之所以又称作鬼都,是因为到这里任何武功高手都会失去内力,傀儡当道,傀儡之术维系着整座城。除了客人,你所看到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傀儡。”
“那方才门口迎客的那些人,也是傀儡?”
姬玉笙想起来那些人不论男女,脸上的妆都浓烈得夸张,比这位的至少还要叠上个三四层,脸上涂得同白墙红漆一样。
“是,他们是本楼的迎客傀儡。”
水汽朦胧,姬玉笙握住身旁之人的另一只手。
只见其手心被茶壶尖冒出的蒸汽烫得通红。
怪不得眼泪不断,原是被烫的。
“那你呢。”姬玉笙似随口一问。
“姐姐,繁儿自然不是傀儡。姐姐怎会这样想呢?”
手的主人要缩回去,姬玉笙放其离开,没有说话。
无论如何,现下最紧要的任务是找陈倚舟。可若是无内力加持,怕是很难从这月都自行离开。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若要在月都寻找一人,街市赌坊皆不见其身影,那会在何处?”
“若是如姐姐所说,那这人便应是入了梦,已身处那三千幻境之中了。”
“我听人说,即使是选了生门,也只有五成机会出来?”
“来月都之人,皆是心中有强烈所求。若非专程采买月都之物,则大多先入赌坊,投中了相同点数,鬼仙公子就会帮其完成心事。其余者则要入南华梦,执念仍不消者,便是做傀儡的最佳原料。”
若是如此,从这里出来的几率还不到五成。
姬玉笙看着台下,“不知这甄富怎会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得罪了人吧。”
得罪了人。这甄富是个骗子。许是骗到了不该骗的人身上。
“这月都,唯这鬼仙公子一人掌管吗?”
“繁儿姑娘”摇头,“这,繁儿就不知了。”
只听得楼内最上方传来铃声,很轻一声,却清晰可闻。
依稀见得那最上层有个人影,叠着腿,坐于墨色薄纱之后。
“快快,公子说差不多了,快把这厮抬走。”有人说。
那甄富被打得奄奄一息,被人拖了出去,然后是一声重物落水之声。
接着门外又被押进来一个惊慌的男人,这人一脸涕泪,不停求饶。
“公子,这就是方才那个赌输了要逃跑的人。”
楼顶没有回应。
“你这问公子做什么,以前如何处理,今日就如何处理便是,直接送到死门去。”
于是那人又被带了出去。
包厢内。
“姐姐可觉得这鬼仙公子十恶不赦,可怕至极?”
十恶不赦倒也说不上。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来这里的人都是自愿的。除了她。
只不过不知这鬼仙公子要这么多傀儡做什么。
“各位月都贵客,方才给大家上演了小小一出助兴节目,现在一切继续。爪生南。是哪位客人?”
是赵胜楠。
姬玉笙朝她的方向看去。
赵胜楠站了起来,和身边那位陪赌女郎一起下楼,到了台中央。
“请贵客诉说请求。”
“在下赵胜楠,”赵胜楠跪了下来,朝楼顶一拜,“用全部身家来赌,愿赢得白银百两。”
百两?
这数目虽不能称得上少,但若是把自己性命都拼上来赌钱,应往多了说,越多越好才对。若只为了白银百两,实在是很不值当。
“在下于麓山经营布坊多年,流年不利,遇上叛军征伐,已连续亏损一年,入不敷出,若有白银百两,便可东山再起。”
“这赵掌柜我知道,算是女中豪杰了,西南西北各家布坊之中属她的香云布坊最大,而且年纪还轻,也不知因为何事竟也来了月都。”
“就算她亏了,现在这行情,那也不是她一人亏,天下做生意的人这么多,难不成个个都要来月都?而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我说,这就是做生意做得魔怔了,那锦绣布坊是她的命根子不成?”两旁包厢的人说。
姬玉笙握紧了手中的钱袋。
这钱袋之中,少说也有四五十两银子。即便是布坊生意亏损了,她赵胜楠自己带着这些钱去乡下,也能活得不错,带上她母亲也绰绰有余。不知为何非要这样做。
楼顶传来铃声。
那诡谲的琴声也加快了节奏,嘈嘈切切,直钻人耳膜。
“贵客,请吧。”
赵胜楠在硕大的赌桌前坐了下来。
“客人自行掷骰五次。若五次之中,有三次为相同点数。则姑娘可领白银百两离开。两次为相同点,则要与庄家对赌输赢。其余则要入梦去。”
“知晓的。”
那庄家又道,“各位客官,若有现在后悔想要离开者,可自行离开。但下了赌桌之后反悔的,则是要直接被送进死门的。”
“我不后悔。”
“那就请客人开始吧。”
那陪赌女郎站在她身旁,赵胜楠没要她帮忙,要自己投。她握起骰子,深呼吸了一下,往桌上掷去。
“两个三!客官好手气!”
赵胜楠看着松了口气,又重新拾起骰子,往桌上扔。
“五,一。”
“三,四。”
“二,六。”
最后一次,赵胜楠有些明显站不住了,她一只手扶着桌沿,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骰子,迟迟不掷。
“客官,该掷最后一次了。莫要耽误时间为好。”
庄家道。
赵胜楠点头,将手高高举起,然后松开。
骰子沾了手汗,**地砸下。
“四,五。”
赵胜楠绝望地闭上眼。
“客人,请随我们去入梦台吧。”
赵胜楠脸色苍白,被人搀扶着离开,最后看了一眼姬玉笙的方向,给她作了个揖。
姬玉笙点点头,看着她离开。
“下一位,鸡鱼……这是哪位客官?”
身旁之人“哦”一声,尾音上扬,轻轻捂住自己的嘴。
那庄家叫来人,小声道,“蓝梦蝶怎的还不改?写的什么东西?!公子回来了,她要是再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同公子告状是我口音的问题,我也不客气了。”
“是我。”姬玉笙起身。
若陈倚舟就在那入梦台上,就算九死一生她也要带她走。
倚舟,你到底为何要来月都。心中的执念又会是什么。
“姐姐姐姐,等等繁儿。”
姬玉笙快步下楼,到了赌桌前。
“繁儿姑娘”也提着裙子哒哒哒跟了下来。
那庄家将骰子擦洗干净了,摆放在她面前。
“我不赌。我要直接去入梦台。”
周围一片哗然。
“姐姐,你要去找兄长吗?”
“并非。”
“可是兄长他…...”
“我要先去找更重要的人。”
那庄家脸色十分复杂,来回揣度后道,“这位客人,本赌坊从未有过先例,还请按照流程来。”
“好。那便快些。”
姬玉笙拿起骰子要掷,被身旁之人从手中拿走。
“要不繁儿先帮姐姐暖个局?”
姬玉笙没说话,看着这人替她投。
“六,六。”
“又是六,六!”
“真是好手气!”那庄家鼓掌道。
随即整个楼内都开始鼓掌。
姬玉笙看了看楼顶。
那薄纱帐后的人影纹丝未动。
“换我来吧。”姬玉笙道。
“好,让姐姐来。”
姬玉笙将骰子拿了回来。
她将骰子合于两个手心,来回晃动了好几下,才抛下。
“三,五!”
“一,六!“
“二,五!”
“哎呀,姐姐,这……”
庄家弓着腰,坐到了姬玉笙对面。
“客官,接下来由在下与您对赌。若是赢了,便可了心事,若是输了,便要上入梦台。”
“别废话,开始吧。”姬玉笙道。
“客官先请。”
姬玉笙将骰子放手里摇了摇,掷下。
“五,四。”
庄家那边另外备了一副骰子。
“庄家,为何不同我用一副?”
“这……”
“姐姐说的是,要保证公平,骰子自是要用同一副的。”
“好……”
庄家额上凝满了汗珠,将那骰子在手中摇晃了许久,就是不见落地。
“还请莫要耽误时间。”姬玉笙将方才他说给赵胜楠的话还给了他。
那庄家闭着眼,将合着的双手放到桌上,缓缓移开,然后哆哆嗦嗦睁眼。
“五,三!”
庄家松了一口气,面上喜色收不住。
“恭喜姑娘,赢了!”庄家拍手道,“姑娘可同鬼仙公子提一诉求。”
楼顶那层帷幔缓缓掀开,里面走出一个一身白衣之人,身形瘦削,脸上的面具也是玉白之色,两侧有羽翼微扬。
“公子。”
庄家跪了下来,连同楼中所有傀儡一同跪了下来。
楼中瞬时安静非常。
“何事?”
“我要寻一盲女,名唤陈倚舟。就在月都之内。”
“你确认此人在月都?”
“我看着她走进来的。”
“没有别的请求了?”
身旁之人拉拉她的袖子,“姐姐......”
“没有。”
“很好。”
“还请速速明示。”
“你要找之人,已入南华梦中。来人,即刻请这位客人登入梦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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