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日影西沉,长安古道,驼铃叮叮。
一伙客商打扮的人,跋涉在这荒芜的驿道上,整整两天两夜,未见一个活物。他们仿佛进入了某个循环之中,一直在原地兜圈子,怎么也走不出去,粮食和水已所剩无几……
为首的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浓眉大眼。一路上,一直给手下鼓劲儿,嘴上说着“马上就到了,前面就有驿站,再坚持坚持。”心底也是腹热心煎,拿不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说好的接应人也没见个踪迹,抬头望去,只剩下古陌荒阡和黑茫茫的一片。
金风乍起,带来丝丝凉意,吹得人浑身为之一振。
隐隐约约,不知何处传来女子的声音,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之陷入无名的恐慌之中。
“月光光,心凉凉,鬼魂啸,郎君俏,青狸哭,白狐死,白骨夜行,夺魂索命。”
“月光光,心凉凉,鬼魂啸,郎君俏,青狸哭,白狐死,白骨夜行,夺魂索命。”
“……”
一阵悠扬婉转的少女低吟,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少女妙音楚楚,语调凄凄惶惶,让人不寒而栗。
这一行十几个人,虽说都是大男人,也不免被这突如其来的凄厉之音吓得慌了手脚。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踌躇不前。
为首的男人喝斥道: “谁在那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否则我这手里的弯刀,可不客气!”
“刷!”他一把拔出腰间的弯刀,月华如昼,弯刀闪烁着凌厉的光茫。
周遭霎时间寂若死灰,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为首的男人打了个手势,十几个人齐刷刷的拔出佩剑,聚拢成一个圈,以身体护住“镖码”—— 一口紫檀棺材。
说实话,童昭一开始并不想接这趟镖。
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一位白发朱颜,清冷如玉的美人。换成谁看到,都会觉得奇怪。这美人就像睡着一般,嘴唇红润,含笑盈盈,如在梦中。一把桃木剑直穿左侧心脏,平添了几分诡异。
这趟“镖”,是有人委托镇上卖猪肉的朱老七送来的。总镖头一开始看到如此诡谲的“镖码”,直接拒绝。朱老七神色慌张地附在总镖头耳边说了几句话,总镖头神色变了又变,凝重地叹了口气。
当童昭从总镖头手上接过绣着庄严肃穆“童”字的黑色镖旗时,内心的隐隐不安在此刻应验了。
“咯咯咯咯咯咯……”一阵秋风带来少女银铃般地笑声。巨岩如屏,万木如涛,笑声回荡在这无尽的黑夜之中。
童昭抿了抿嘴唇,咽了口吐沫,握紧手中的弯刀。
“严阵以待,前进!”童昭一挥手,众人提高警惕,携手在黑暗中摸索。
前进?后退?结局或许不一样,但绝不是坐以待毙。
走着走着,一股兰花的清香四下蔓延开来,流香四溢,芬芳绕鼻。众人急忙捂好口鼻,四下张望。定睛一看,远处不知何时有棵大柳树,葳蕤生姿,摇曳自得。垂下来的柳条被人用刀齐齐切段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骤然间,满树的柳条四下抽离开来,赫然露出一截遒劲的树干。一位身着翠绿罗纱裙,头戴白色幂篱的少女晃着脚丫,轻哼着歌谣,背对着众人,悠悠自得地坐在上面。
“谁在那装神弄鬼?”童昭一嗓门吼过去,他可不相信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的荒郊矿野之地,会有什么良家妇女。
“童镖师的脾气如果不改改,可是容易吃亏哦。”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婉转悠扬,正是同刚才唱诡异歌谣的是同一人。
童昭脸色蓦地一沉,看似恭敬地说道:“恕童昭眼拙,不知姑娘是何方神圣,如有得罪还请原谅,看在童门镖局的面子上,放我等过路,不胜感激。”
少女转身,掀开白色薄纱,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
这少女约莫豆蔻年华,双眸宛若秋水,冰肌玉骨,娇魂瘦影,眉间一点红,更显媚影无双。
这帮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吃口热乎饭有时都是奢想的镖师,哪曾见过此等绝色,有些人不觉一时看呆了。
童昭可跟这帮没开过荤的小子们不一样,一眼就看出对面这小姑娘绝非等闲之辈。他飞奔下马,随即低头拱手道:“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哦” 少女顽皮一笑,翻身伫立于夜华之下,褰衣步月,仿若坠入人间的仙女。少女纵身一跃,落到了童昭面前。
“如果我让你过去,你这趟镖要给谁呢?”少女负手从童昭身边走过,脚踝的铃铛叮叮当当,清耳悦心。
“你是接镖人?”童昭心下怀疑,却又实打实地松了口气。
“正是本姑娘。”少女猛然转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
“那……那请姑娘验货。”童昭说完这句话,背后莫名被冷汗浸透,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正有此意。”这少女打开折扇,扇了两下,“对了,我叫师小玉。”少女抿嘴一笑,紧接着打了个响指。
突然,吱嘎吱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石头撞击地面,又好像全身骨节摩擦,铿锵顿挫,由远及近,一步一步逼近
众人直愣愣地杵在那,冷汗簌簌,茫然无措的互相看看。
残月之下,只见一具具白色骷髅,披散着稀疏的头发,骨缝间未腐烂的残肉清晰可见。有的带着帽子,有的穿着大褂,有的手里拿着棍子......它们整齐划一,乱中有序。
一个,二个,三个......来不及数......越聚越多……
童昭胸脯起起伏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理智让他保持清醒,他挥起弯刀,大声喝道:“兄弟们,稳住!”
根本来不及,就在他喊出的一刹那,众人仿佛被定住一般,面目狰狞,挥刀舞剑,就是使不上劲儿。
顺着师小玉眼睛望去,原来是棺材里的女人,她正在吸食周围人的精气和血。
棺材里的人,眼眸低垂,面色红润,棺材外的人,面如死灰,死不瞑目。
师小玉神色一敛,佯装生气道:“可别太贪心。”随即“啪”的一声关上折扇,笑容可掬道:“孩儿们,开餐了。”骷髅们风卷残云般冲向了破败如死灰的人群。
悲鸣划破黑黢黢的夜,转瞬间消逝于拂晓黎明前。
师小玉捡起地上的弯刀,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哦,有两个小缺口呐,不打紧,能用。”随后在旁边骷髅的衣服上擦了擦,用手指弹了一下刀身,附耳倾听,“好刀!”
荆如玉扫视了一圈,接着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纸鹤,冲着它吹了口气,这纸鹤飞到她耳侧,她低声道:“找到荆如玉,告诉她,事已成。”纸鹤轻点了下头,倏忽间便不见了踪迹。
一道闪电撕裂静默的夜空,“轰隆隆”雷声滚滚,雨滴悄然落下,打湿了师小玉的睫毛,她一脸无辜的抬头,望向夜空,喃喃道:“哟,下雨了。”
这场雨,荆如玉也不知道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雨怎么没完没了的。”荆如玉把窗户掀开了一条缝,睨着眼睛往外面看,她总觉得下雨特别耽误事,因为她什么都不想干,只想睡大觉。
“没准是老天爷在替谁鸣不平。”林修竹拿着笔,一脸认真地在给画收尾,还不忘插话。“不过,我劝你还是离窗户远点,我可不能确定那个五魁还是六魁的会不会突然失心疯,朝这射一箭。”林修竹下笔如神,慨然而赋,随即满意地点点头。
荆如玉侧过脸,瞥了眼林修竹。起初,怎么会以为他是个病弱的公子哥?甚至以为他常年身居在宫中会郁郁寡欢。毕竟是个“男妃”,说出来也不好听,挺大个男人,谁也不想屈居人下。不过,这一晚上的接触,倒是让荆如玉对他刮目相看,画了一晚上画,还有劲儿挑嘴、有劲儿插话,这精神状态比她还好。
荆如玉拿起旁边的镜子,照了照,头发没有那么红了,嘴也逐渐消肿了,眼睛虽然还有点大小眼,但最起码比之前顺眼了很多。恢复这么快,多亏了林修竹给她喝的汤药,问他是什么药,他一脸讳莫如深,不愿多说,荆如玉也就不再追问。如果林修竹敢使坏给她下药,她直接一刀割了他的头,当蹴鞠踢。
让她有些许快慰的是,林修竹答应跟她一起走。她都不确定当时自己是不是一时脑热,脱口而出。不过,总归能还了他的救命之情。
这么个重大决定,就在他俩仓促的几句话中决定了。
“好。”林修竹一双眼睛澄澈而清亮地看着荆如玉。
“认真的?”荆如玉语气中既有不可置信,又有对他作出这个决定的佩服。
“是。”林修竹低头喝了口茶,“不过,我需要先把这些画完成才能走。”
“你是一个画家?”荆如玉试探地问道。
“算是吧。”
“但我看最后题款不是你的名字,看上去好多个人的名字。”
“吴道子、顾恺之?”
“听上去耳熟。”
“我临摹他们的画。”
“哦,那你就是,就是画假画的?”
荆如玉惊觉说错话了,已不及收回,她吐了吐舌头,刚要解释,林修竹起身走开,去旁边把之前晾的画卷好。之后,就没怎么理荆如玉。
不过,还好他有点良心,吩咐唤作秋生的小童,给她端来了粥和小菜。荆如玉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此刻激动的眼泪汪汪的,喝了一口粥,又喝了一口,心里赞叹道:“要不说还得是皇宫呢,真就是好吃。”
跳动的烛火,拉回了荆如玉飘渺的思绪。她瞟了眼林修竹,看他还在兴头上,完全没有困的意思。荆如玉打了个哈欠,她又困又累,忍不住靠在窗户旁的柱子睡着了。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叫她躺到床人去睡,她摆了摆手。过了会儿,好像又有人给她盖了件衣服,她迷迷糊糊向上拽了一把。不到一刻钟,又不知道谁一直在轻拍她手臂,隐隐约约中,有人在叫荆如玉,荆如玉……
荆如玉猛然惊醒,未等看清来人,径直握住对方脖子。
“荆如玉……”来人一字一顿地叫着她的名字,脸憋地透红。
荆如玉看清来人,紧忙松开握住对方的脖子,“林修竹……我。”
还没等荆如玉说完,林修竹摊开右手,“这个好像是找你的。”
待看清林修竹手中的纸鹤时,荆如玉一瞬间困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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