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浮云流水

温明薏回过神来,忽而闻见一阵清新的径山茶香。

——来自他的身上。

她猛地抬眸。

不知何时,两人间的距离竟已如此之近。他的掌心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覆上她右手,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指尖。二人鼻尖几近相抵,呼吸清浅,轻轻扫过她面颊。

“大人。”

她话说出口,黎子未方才如梦初醒地放开手。愣怔片刻,他本直起的身子突然塌了下去,踉跄着退开两步,以单手撑住桌沿,才堪堪稳住身形。

“大人......可是何处身子不适?”她小心试探道。

黎子未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神色。

不过片刻,他什么也没说,立即转身出了门。温明薏尚未反应过来,便已人去楼空,徒余一阵珠帘相撞,清脆如白雨入船。

温明薏看着眼前空荡不已的厢房,一时愕然。

——黎子未,就这样放过了她?

灯花爆落,余下的茶早已冷了。她撑着桌子坐下,重新为自己斟了杯酒。

门外传来并不清晰的两声轻叩。

柳疏端着一碟点心推门而入,缂丝罗衣摆蜿蜒若游鱼,探身来看她神色。

“我刚从素枕处回来,远远就看见黎小公子下了楼,打马出去了。”

她伸手递上那碟琥珀梅,“他今夜,可有认出你?”

温明薏抬手拭去脸上不知何处出现的泪痕,垂眸道:“不知。但他并未为难我。”

柳疏见她神色,不禁道:“多年未见,想必黎小公子不会加害于你……你也不打算与他相认?”

“他如今已与我毫无干系。我的事情,又何必牵扯到他身上。”她道。

柳疏心下了然。

她不再说下去,只低头翻找,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你方才让素枕查的事,有消息递进来了。”

“王倦几天前的确应了我的约,要在今夜出席。但,据刚刚线人回报,王倦今夜不仅没有赴约,此时人也不在府中。”

事到如今,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王倦知晓了他们的计划,因此故意毁约,躲过了此次竞价;

第二,则是王倦原本想来赴约,却被途中其他人强行阻断了。

是线人中出了内鬼,还是此事有了其他势力的插手?

“……知道了。”

温明薏指尖叩着杯沿,垂下眼,“我明日去一趟王家宅邸,看看王倦如今身在何处。若他不在,我便亲自去寻。”

“是。”

柳疏也在桌旁坐下,伸手拿了新的茶杯,“......可无论如何,他今夜没来已成事实,将来军饷一事,我们又当如何?”

“不急。”温明薏抿了一口酒,“此事,王倦并不是我们唯一的缺口。”

“怎么说?”

“王家是大晋第一富商,身为家主,王倦此人风流成性,在外寻花访柳已成常事。为防族中出现家产之争,他每晚都会逼迫女方喝下避子汤,即使在家中也是如此。”

“所以,王家如今只有一位独子,王饶贾。”柳疏面色凝重道。

“独子?”温明薏短促地笑了一声,“常在河边走的人,鞋子怎么可能不被打湿?”

“传闻二十年前,他在某地贩卖货物时,曾与一女子春风一度。可天亮后,这女子却好似凭空消失一番,再难寻到。”

听到这里,柳疏心中一重,“既如此,那女子......”

温明薏指节勾着一缕长发,点了点头:“你想得没错。她怀孕了。”

柳疏心道果然如此。

“这遗腹子,我们可曾去寻过?”

“前些日子传回的书信,你可看过了?”温明薏答道,“信中说,此人如今身在杭州,以替人抄书为生。”

“原来是他。”

柳疏恍然大悟,“那孩子......如今是姓裴?”

灯火渐渐暗了。

温明薏从位置上站起身,从屉子里拎出一把剪子。

“若是孺子可教,我大可不必费尽心机去说服王倦。”她道,“只需动点手段,给些支持,自会有人将王家双手奉上。”

柳疏尚有些不放心,“若此人与传闻不符,是个草包呢?”

窗外忽有一声惊雷炸响。

温明薏剪去灯中的烛芯,答:“那便杀了。不必来禀我。”

柳疏抬头望去,楼外风狂雨骤,檐角落水如线。

——七年前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天色。

那日正午时分,天际黑云翻墨,隐隐有雷电轰鸣。江海一般冗长的皇城司卫兵队伍在街上不断巡视,路面融作一摊血水,腥气熏天。城中百姓不明所以,只得纷纷门窗紧闭,大街上再见不到的踪迹。

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她心中却始终隐隐不安。长风满楼,堂前燕中灯火尽灭,乔装过的众人沉默地围坐在戏台前,一点一点数着堂中更漏。

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她心知不能再等,即刻提剑冲出门去。却不想,迎面遇上了一队皇城司的人。

背后的汗瞬间沾湿上杉。她不自觉后退几步,心一横,便要拔剑投入这场厮杀。就在此刻,却有十几个身影越过她,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

她的战友们,用命从层层叠叠的卫兵中突围,为她杀出了一条豁口。

厮杀之势稍缓,她一时脱力跌下了马。浓烈的血腥气灌进肺里,连视线都开始摇晃。又几番拼杀过后,柳疏闭了闭眼,死死捂住腰间开裂的伤口,朝深巷处走去。

不过走了几步,她听见了一阵急促风声。柳疏猛地回头,竟是一支离弦之箭,直直冲她面门而来。

就在这一刻,箭尖刺上一面剑刃,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一折为二,快得她几乎都没有认清。

“……苡素?”

她偏过头,看着面前执剑的女孩,满心诧异。

越来越多的官兵涌上前去。

女孩不答她,只转过身,刺出极其漂亮的一剑。

雨停之时,这场厮杀才终于结束。柳疏定了定神,满地血水,却赫然照出一身铮铮傲骨。如一壶陈年烈酒泼上高焰,何等震人心魄,刮骨燎香。

窗外的雨渐细了。

温明薏推开窗,纷落的雨滴溅上手背。正如当年她迎风展剑时,敌人溅在她手上的每一捧血。

街上点着零星几点灯火,有几盏燃得不稳,淋一会儿雨便灭了。清风盈鼓满袖,檐下铃铎叮当作响。她撑在窗沿上远眺,远处宫闱明如白昼,彻夜不熄。

突然,厢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素枕快步走进来,面色凝重道:“外面来消息了。”

温明薏回过头,“什么事?”

“......王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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