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倦独自踏着月色入寺时，已是深夜时分。
横云淡月，夜风如水穿堂过，卷起四周垂落的幔帘。僧人们早已入睡，四周声寂，唯香火烟云袅袅，幽静却冷清。
他浑浑噩噩地翻墙入内，从小在富贵堆里泡大的人，如今已连续经历了五日的风餐露宿。他一个人到处东躲西藏，草木皆兵，才在今夜勉强撑到了天水寺。
这件事在上月开始便已有所征兆了。他总在无数个深夜尖叫着说有鬼要来杀他，却没有一个人信他。夫人说他人老了，开始有幻觉了，儿子让他安慰休息一段日子，却没有人愿意听他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花重金请了无数家丁庇护，庭院、密室、店铺，却仍旧逃不过那双鬼魅般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快被折磨疯了，只好抱着无可奈何的心态前来借宿，盼着菩萨尚能对自己稍加庇护。
如今，见此场景，王倦心中又开始发怵。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接连后退了两步。
“公子还未发愿，便要离开？”
话音清脆，如春时河面初碎的薄冰。他后撤的脚步猛然凝滞，额间冷汗被风一吹，仿佛突然结出一串冰晶。
——是仙人，还是魑魅？
不待他仔细思量，便见庙堂中央一巨型观音像后，有人正缓步而出。
明明月色照亮此人身形，竟是个年纪不过十七岁的少女。
少女头顶覆纱，耳缀珠玉，一手持净瓶，一手执柳枝。夜风吹拂下衣袂翻飞，好似观音驾月而来。
不知为何，王倦脊背陡然爬上一阵冷意。他膝弯一软，一屁股坐在了佛台之下，连喉头挤出的声音都发颤：
“......擅闯寺中，是我我我我我不得已之过......还请，请菩萨莫要怪罪！”
无比荒诞的一段话，连他自己都搞不懂怎么会说出来。他只觉得胸腔内心跳如擂鼓，压着他不敢抬头。狭隘视线中只余数枝花影摇曳，重叠落在她衣摆上。
“非也。”
她微微一笑，“贫尼妙玄。今日祈福拜岁，有幸扮回观音罢了。”
这少女的声音清极冷极，在这空旷庙堂中回荡，竟无端生出几分森然。
王倦盯着她，总觉得面前这人有几分眼熟，却如何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想着，他额前忽然一热，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他头顶。王倦伸手一抹，掌心一片鲜红，散着浓重的腥味。
耳畔开始传来尖锐的鸣叫声。
他用尽浑身勇气转头看去，只一眼，全身霎时如坠冰窟。
台上的观音像正微笑地看着他。
他像被钉在了原地，完全动弹不得。唯有观音像沉默不语，瓷白如玉的面容上缓缓流下一行鲜血，啪嗒一声，正好滴落在他的右脸上。
他终于想起了这女子是谁。
—
东京城许多日都未曾下过雨了。
昨日的雨下了整夜，青石砖上积了水，日光照彻，洼洼清亮。流云四起，古树躯干上青苔滴水，偶有一只鸟雀停落。
以往这个时辰，京郊天水寺早已门庭若市。可今日，却连一辆舆车都未曾看见。
寺前银杏叶纷落，坠在一圈朱色伞顶上。执伞之人款款而行，踏入檐下时及时收了伞，抖落一地金黄秋叶。
“虔静师傅？”
她走近了些，叩响门环，“奴家素枕，今日前来上香，烦请开个门吧。”
她敲了许久，仍然无人回应。敲了不知多久，她低头揉了揉手腕，终于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门内传来。
门开了，门后却不是平日熟识的小沙弥，是个官差。
她微微吃了一惊，咳嗽了两声，“......怎的是官差大人？请问，这寺中的僧人呢？”
那官差原本满脸的不耐烦，见门外是个神色孱弱的美人，赶人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下。他耐着性子，将这些天说了不知几百遍的说辞又翻出来重新说了一次：“近日天水寺有命案，不接待香客。娘子请回吧。”
“......命案？”
女子似是被这个词吓得陡然手软，伞直接坠到了地上，顿时咳嗽不止。
“咳咳......是，是何种命案？”
她咳了半天，官差见她咳得辛苦，不免有些怜惜，道：“其中缘由，我等不便告知。但近日天水寺并不安全，娘子还是先行离开吧。”
须臾，女子稍稍缓过气来，咳得面上有些泪眼婆娑。
她顺了顺气息，试探道：“奴家......可否进去看看，只上柱香？奴家上次与观音发过誓愿，须得来还愿。”
她迈步要往里走，却被官差伸手拦住了。“官府查案，闲杂人等不得干扰。娘子若是去别处的寺庙还愿，想来菩萨也不会怪罪。”
女子被迫停在原地，站了一会，低声道：“......那便罢了。”
官差点了点头，转身将寺门关上了。
在寺门关上前的最后一瞬，温明薏目光越过门缝，朝寺院中看去。
她没有继续停留，而是沿着围墙快步行了一段路，随即脚尖轻点，便轻松翻过了围墙。
水华朱色裙摆落地。温明薏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殿后的一片巨大树荫之中，一旁是一洼辽阔荷塘。四下无人，她刚想起步前往殿中，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缓缓逼近。
她侧耳分辨一番，大约有三四人同行，若是同他们打起来，势必会惊动其他人。
温明薏心知不能再等了。
一旁有座假山，她即刻挪动脚步，藏身到了假山后。
“......大人，这些时日来天水寺的香客都被遣散了，寺中僧人也都下了禁令，无故不得踏出厢房一步。”其中一人道。
这话说完，领头之人低声回应了几句话，声音太轻，温明薏听不大清。停顿一会儿，方才说话之人又道：“属下明白。只是......王家一直在问案情进度，要将遗体带回宗祠下葬，昨日已来闹过一回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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