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满山新绿如梦,春风拂过,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美景与象征死亡的墓碑掺杂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凄凉。
林觅震惊后退撞到了身后的锦宁撒了汤药。
锦宁忙将药碗放下关上门。
“吓到你了吧。”
“那些是什么?”
锦宁打开一道门缝瞄了一眼屋外确定没有其他人听得到后才敢开口。
“当年疯王毁掉九州大坝致使九龙江决堤,江州百姓十不存一。后来洛川一统重修大坝,幸存者就在这里为他们死去的家人立碑,意在提醒后人不要忘却那段历史……”
林觅闻言不顾锦宁的阻止再次推开那扇爬上山坡。
一路走来每一个墓碑上都刻满了名字。每一座墓碑都面朝西边。
锦宁匆忙抱起一件披风追在林觅身后。
“恩人你慢点!”
“怎么会这么多?这里山高水长地势不低,只是决堤怎么能死这么多人呢?他们不会逃吗?”
“因为不止是洪水。”
锦宁为只着一身素白里衣的林觅披上外套。
“江州曾经是扶西最大的粮仓。洪水之后,饥荒与瘟疫也接踵而来。所以……”
“所以才会不战而降……”
东川乾玉五年,扶西泰兴十二年,扶西九州决堤洪水瘟疫肆虐,洛止玉发兵十万,扶西不战而降。扶西覆灭。
站在这里林觅第一次切身的感受到史书上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到底是怎么样残忍可怖。
林觅的眼前仿佛浮现了当年的场景。
洪水的肆虐,让整个村庄瞬间陷入了一片狼藉。原本宁静的街道变成了一片泽国,房屋倒塌,桥梁中断,百姓们纷纷逃窜,哭声、尖叫声、呼救声混成一首悲壮的哀歌。
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人间炼狱。
林觅突然突然注意到一座孤独地面相东方的墓碑,她走过去却发现这是一座无字碑,碑前还摆放一篮紫色杜鹃。
这里埋葬的又是谁呢?
一滴泪不自觉落下。
林觅指尖轻触眼角接住一颗泪珠。
为什么会哭?林觅自认不是什么大慈大悲之人,十数年前千里之外的苦难为何自己能这样清晰的感同身受。
大风吹起林觅的外袍,她想要伸手去抓可那绸缎却还是划过她的指尖随风飘走。
林觅捂住心口,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拧在一起,无法呼吸。
锦宁见状忙握住林觅的手。
“恩人别怕,十五年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不,过不去的。林觅终于明白了花清臣反复提醒的深意。
虽然都经历了灭国之痛可扶西与南疆所走过的路是不一样的。南疆当年遭遇的是围而不杀国君请降。而扶西百姓经历的则是兵不血刃伏尸千里。扶西百姓对洛止玉的恨和对复国的渴望必定远胜南疆……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陆吾和花清臣落到西府的复国势力手中,他们必定凶多吉少。
“你和你的家人也经历过那场浩杰吗?”
锦宁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父亲在那之后就接任了九龙江提督。但我那时还太小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你们不恨吗?”林觅自然地试探着。
锦宁这次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过去永远不会比未来重要啊。”
“过去不会比未来重要……”
这句话让林觅彻底打消了对眼前这个女孩的怀疑。
林觅擦去眼泪继续往上走,在山顶她看到了那处宏伟的大坝。它如同巨龙横卧在河上,将汹涌的河水驯服得服服贴贴。林觅站上坝顶俯瞰整个河谷,水流冲击着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抬头,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伫立着一座白色佛塔,塔顶金光闪闪,犹如佛光普照……
锦宁不敢跟上只能远远地呼唤。
“那里太危险了,恩人你快下来。”
在这里林觅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她转头看向锦宁。
“你别叫我恩人了,是你救了我,你还要叫我恩人,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可是……”
“别可是了,无功不受禄,你要是想叫等我以后有机会救你再说吧。”
林觅坐在大坝上撩着水花洗脸。
锦宁蹲在山坡上无奈叹气。
“好吧。”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锦宁扭捏半天用蚊子似的声音说了句:“我怕水。”
但林觅还是听见了。
“什么,怕水?西府九江四湖十二川到处都是水。你爹还是专管水事的提督。你怕水?”
林觅忍不住笑出声来。
锦宁脸瞬间就红了她故作嚣张地叉腰为自己辩解。
“我怎么就不能怕水了。那,那赫连大侠也怕水啊。”
“赫连大侠?”
“你没听说过赫连漠的名号吗?”
赫连漠那家伙也能叫大侠?
“等等,你说赫连漠怕水?”
林觅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她忙起身上岸。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过他轮战万佛寺十八金僧原本占尽优势但落水后立刻就落入了下风。”
林觅一把拽过锦宁。
“你快给我细说说这一段。”
山崖上,一只苍鹰正在小憩。
神秘而幽静的洞穴中,阴森的岩石壁上折射微弱的荧光,仿佛是千年沉积的鬼火,让人不寒而栗。
“扶西千古。”
一盏盏油灯亮起,整个洞穴亮起暗红色的光。一副巨大枭鸟图腾被展开。
一个戴着金刚怒目傩面具的人站在图腾前举起紧握的右手。
“天佑扶西。”
一只只手跟着举起响应着誓言,他们的手腕上都刺着同样的枭鸟图腾。
宣誓的人们打扮各不相同,有男人,有女人,有富商,有乞丐……唯一相似的是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狂热。
人群像蚂蚁一样围绕着一个原点蠕动。
而那个原点就是被困在铁十字上的陆吾。他的意识还未苏醒,胸前的伤口也还在不断流血。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仿佛是秃鹫注视着将死的猎物。
一滴露水从城墙缝隙中的凤尾草上滑落,这点冰凉将陆吾混沌的意识唤醒。
他睁开双眼,看着几乎变成废墟的空城和成堆的尸骨。
“将军,我们是不是等不到援兵了?”
身着黑甲的士兵们倚靠在城墙边,他们已经击退了敌人十三轮进攻。但他们都很清楚,他们抗不过下一次了。
陆吾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清明。
“也许吧。”
“呵,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将军,你说我们这么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吾抬头看着空中盘旋的秃鹫。
“还剩多少物资?”
“没了。从都城到这里,十二道关隘一道贪一点哪里还有剩的。那些拿了北胡好处的大臣估计巴不得我们快点死呢,这样他们就能将战败的锅全部扣到我们头上了……”
陆吾低头用一块破布裹紧了掌心的伤口重新拿起弓箭。
“这座城可以丢但我们必须杀了莫顿。否则他们不会停下。”
士兵们闻言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
“值得嘛将军?女帝派您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借北胡人的手除掉您吗?您又何必……”
“我不是为她领的兵,你们也不是为她打的仗。龙城往南就是木渎,那是东川豢马之地,若是沦陷会有什么后果?”
士兵们苦笑着借着长矛的支撑站了起来。
“算了,果然这偌大的东川还是得靠我们不是。”
战鼓再次响起。
将士们再度登上城门浴血奋战。
陆吾握紧手中的最后一支箭登上城门最高处。
城门在攻城槌的持续撞击下已经摇摇欲坠。
陆吾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敌方军阵。他只有一次机会。但对方显然也很清楚城中的敌人已是强弩之末了。这是一场耐心的较量。
直到城门被攻破的瞬间,莫顿终于因为胜券在握而露出破绽。
最后一箭。
箭出弦上的那一刻,掌心的伤口再度崩裂,陆吾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他成功了。
敌阵中的哀嚎传来。
士兵们终于露出轻松的笑。
“我们也算对得起东川了。希望东川日后也能对得起我们的家人吧……”
箭雨射向陆吾,愤怒的敌人涌入城中。将士们苦守数日终于可以放弃抵抗了。
然而预想中的屠杀并没有到来,一阵熟悉的战鼓声响起。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睁开了双眼。他们看到了东川的战旗从远处飘来。
一队东川骑兵从北胡军队右翼出现拦腰截断了他们的军阵。战场瞬间陷入混乱。
“援军来了。”
士兵们颤抖着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一柄长剑从陆吾面前飞过斩断了射向他的箭矢。
陆吾睁开双眼看到了城墙外的黑色战马,战马上坐着一个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洛止玉。”
洛止玉抬头看着陆吾一脸傲气。
“我砍了六个脑袋才理清支援你们的这条路,谁准你死了?”
洛止玉凤眸微翘顾盼神飞。那副样子与林觅在一片荧光中微微昂头笑着看向自己邀功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
一片混战之后,城中的将士们一边龇牙咧嘴地喝着热汤一边接受着包扎治疗。
洛止玉直到这时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许是因为刚死里逃生大家对洛止玉并不畏惧。
“陛下,我们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呢。”
“日后你们为东川上前线,后方有朕不必担心。”
洛止玉的承诺让大家安静了下来。这是他们从未得到过的东西。那一刻,他们突然就相信了眼前这个女人一定能改变这个世界……
陆吾坐在断墙上垂头休息。
林觅登上断墙站在他身边。
晚霞如火,燃烧在天际,将云朵染成绚烂的紫罗兰色,美得令人窒息。
“辛苦你了。”
一句极轻的话语飘散在风中。
陆吾抬眸。
眼前的人影被昏暗的灯光扭曲成各种形状。
一阵风吹过,油灯被吹灭,洞穴中陷入一片黑暗。
陆吾的眼神如冰冷的刀锋,令人不寒而栗。
悬崖边,苍鹰展翅盘旋于天地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