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蓟州城内已经开始飘雪。
谢云姝早晨起来时,屋外已经亮莹莹地被雪盖上了一层。
她长在蜀地,极少见到这般盛大的雪景,一时欢喜得连鞋也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奔下了床。
素娥急得在后边连声唤:“姑娘!您好歹把靴子穿上,仔细冻着了!”
果然一推门,一阵冷得如刀锋割面一样吹过来,裹着斜斜飘进来的雪,点白了她的鬓发。
谢云姝被冻得一个激灵,缩着肩老老实实转回屋里,由素娥伺候着穿好雪靴,系紧了那件银狐裘大衣。
瑞雪兆丰。
才刚用过早膳,徐夫人身边的刘娘便遣人送来战场捷报,说置厝守军已经越过岷江,绕至公孙袭后方,大军势如破竹。
“当真?”谢云姝喜得眼眸发亮,裙裾微微拂起。
“姑娘,夫人还请您去她那里一趟。”
“嬷嬷可知道是为何事?”因她尚未正式过门,徐夫人待她礼仪从简,并不要求她日日晨昏定省。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唯有上次请人来量制婚服时才见过一面。
刘娘眉眼含笑,每道皱纹里都漾着慈祥的喜气:“是您的婚服做好了,夫人请您过去瞧瞧,可还满意。”
这话一出,院里扫雪做活的仆婢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笑着向她道喜。
素娥这些日子与她熟稔了,也大着胆子打趣:“奴婢在此先恭贺少夫人与少主大喜!”
谢云姝颊边飞起一抹红云,心头甜暖。跟在嬷嬷后面,步履轻盈得似要踏雪而飞。
一路上,风雪渐大。才一会儿不到的工夫,她的披风上已经缀满了雪。
等穿过两道月洞门,谢云姝站在院前将狐裘的落雪仔细地抖去。
大抵裁缝商人对着徐夫人说尽了恭贺的喜话,哄得徐夫人也喜上眉梢。
她语气和缓,对着行礼的谢云姝,道:“免礼,快看看这嫁衣喜不喜欢?”
谢云姝这才起身,侧目往一旁楠木架上披挂着的大红嫁衣。
红蟒暗花的缎彩长袍,曳地数尺,袖口与裙摆处密密匝匝缀着细小珍珠,在雪色下被映衬地流光溢彩,端庄华贵。
真美啊…
她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指尖轻轻抚上嫁衣冰滑的缎面。
内心,有一种隐隐的紧张。
周遭的一切道喜声渐渐一种虚化,仿佛此刻萧晏就站在她面前,身着玄纁喜服,二人并肩相望着,在满堂红烛的辉光里对彼此许下终生...
不消多言,屋内的人笑开怀来,刘娘高兴地领人下去领赏。
“天寒,这儿炭火旺,”
徐夫人瞧着她一身裹得严实,道:“你坐近些。”
谢云姝微愕,朝她那边挪了一下身子。
徐夫人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上面印有军中专用的火油戳,谢云姝再熟悉不过,这是萧晏寄回来的家书。
信笺已经被打开过,谢云姝接过来缓缓展开。萧晏的字遒劲,下笔的力道透过纸背。
她一目十行地读着,有些激动。
太好了,萧晏已经遣副将前往蓉城与卫期将军接头,母亲和弟弟都没事!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耳侧,传来徐夫人的话,似在嗔怪,“我儿长大了,满心满眼都是他喜欢的姑娘。你看看,这这几页纸中,有多少处是问你安好的?”
闻言,谢云姝压下心中的狂喜,垂眸。
“罢了罢了。他非你不娶,想必你定有过人之处。既然他在阵前勇猛,我便不在后宅琐事上为难你。“
”母亲已经请先生算了好几个吉日,等晏儿一回来,你们俩便早些成婚。往后嫁做人妇,你要懂得替他排忧解难,早早生个大胖小子出来,替萧家开枝散叶...”
“女儿也行。”徐夫人补充道:“我萧家之后,不论是男是女,都值得最好的。”
谢云姝今年已经十七岁,可还从未想过孕育孩子的问题。只是长辈在上,她也不好说话反驳,只垂首在一旁静静听着。
只盼,怀瑾哥能击退敌军安全归来,母亲与弟弟,还有蜀中的万千子民能够不再流离失所,今年能过个安生年。
......
窗外虽霜雪满天,屋内却炭火兴旺,其乐融融。
眼见着快到午膳时间,下人来来往往,仆从请示徐夫人是否可以开始布膳。徐夫人点了点头,便开口留谢云姝一同用膳。
谢云姝没有理由拒绝。
膳食上,徐夫人吃得清淡,入冬之后更是以养生汤食为主。谢云姝却不怎么吃得惯,没怎么动筷。徐夫人注意到了,便遣刘娘下去交代了些什么。
吃完,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徐夫人有些乏,谢云姝便借口退下。
刚推开门,正巧碰上回廊出等候的方管家,他神色匆匆,向谢云姝行过礼之后,便向徐夫人请示求见。
谢云姝也向她颔首,继续往外走,只听到里头传来淡淡的,极冷的声音,“我说了,不必理会。”
方管家的声音极小,带着恻隐,“可二公子...”
话还没说完,风雪将他的话吹弱,谢云姝什么也听不到了。
乌云盖住了天,风雪又大,她拢紧衣襟,沿着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加快步伐。将至正门,她目光不经意掠过月洞门外,远远地看到了一道跪着的身影。
他被风雪压得佝偻着,在在茫茫白色的雪里缩成一个小点。
谢云姝脚步停住。
远远地,那人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这一次,萧晏的眼眸里冰冷地像是没有一丝活气。
“云姝,替我照顾好阿翊。”
耳旁,响起萧晏出征前对她的嘱托。
谢云姝犹豫片刻后转身往回走,循着来时的脚印,再一次站在了徐夫人的房门前。
.......
不知过了多久,仆从们小跑着将雪地里的萧翊扶起,他的四肢已经冻得僵硬,眼睫上的寒霜压得他睁不开言。
“二公子!”
这么冷的天里,他一跪便是两个时辰,这要是出了人命,少主回来他们可怎么交代?仆从们惊恐地喊着,动作手忙脚乱。
夫人也真是心狠!
这话没人敢说出来,可府上的人哪个不是这么想的?
“等等!”谢云姝几步追上前去,将自己的狐裘大衣解下,“快给他披上。”
严寒作战时她也见过被冻得失温的士兵,嘴唇发紫,双瞳有失焦迹象。
“这...”
“姑娘,那您呢?”
“不必管...我。”脱下大衣的一瞬,风雪透骨,谢云姝几乎是打着颤咬牙说完最后一个字。
人命关天,仆从们也不再替萧翊推脱,只是再抬眼少夫人已经跑出大老远...
忽然,“噗”地一声,谢云姝一股脑栽在雪地里。
真丢人,跑太急了...
谢云姝立马从早上看见雪的喜悦中抽离出来。
这鬼天气真冷。
难怪母亲总说北燕之地苦寒,她不舍得将自己嫁过去,每每说起来还总是掩面哭泣。
......
“天!”
素娥见一身单薄的谢云姝披着风雪跑回来,被吓破了胆。
“快去备些热姜茶!”
她赶紧又取了一件玄麾大衣裹住她,汤婆子也一并塞过来,“再搬些炭火来!”
做完这些,素娥还觉得不够,“软垫呢,再拿两个来给姑娘垫上...”
“好了,素娥,不必如此紧张。”谢云姝被裹得严严实实,说话时嘴里还喷着寒气,“我并非久居闺阁之人,身子骨不差的。”
“姑娘,您是不知这寒冻天的风雪有多少伤人...”她似乎想起些伤心事,“是会死人的...”
闻言,谢云姝不禁想起了萧翊。
“到底发生了何事啊?午膳间,夫人曾遣了几个老宅的厨子过来,说是他们会做蜀地的菜式,往后便留在咱们院中。可方才,徐侍卫又过来火急火燎地将人撤了。”
“我问徐侍卫怎么回事,他对着我就是一通骂,叫我别多管闲事...”
素娥有些委屈。
炭火荜拨,偶尔滋滋地往外冒着火星子。
谢云姝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了徐夫人方才气急的模样。
罢了,反正已经得罪了,也不差多一回。
“素娥,你去找张平过来。”
张平,是她院中的掌管例银月供的管家。
不过片刻,张平冒着风雪在廊下求见。
谢云姝开门见山,“张管家,往后我们院中一切银钱炭火,除却下人们必需,都折算出一半送去二公子处吧。”
闻言,素娥大惊,“姑娘!”
张平也忍不住侧目。
待张平领命下去后,素娥才小声地抗议,“姑娘,您为什么要对二公子这么好!”
她已经猜的差不多了,恐怕方才姑娘的狐裘披风也是给了二公子。
“素娥,你是不是想说自从上次祠堂一事后,府中的人已经在传我们之间不清白了?”
“不是,”犹豫再三,素娥贴耳过来惊恐道:“二公子,他...他不是好人,您最好离他远点儿。”
“二公子有夜游症,我亲眼看见他杀了人,隔天就忘了。”
“他杀的是自小照顾他,最疼他的奶娘。”
“所有靠近他、对他好的人都很危险。”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