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刚太子燕拓逸提及薛成钧的名字时,长疏便确认,燕君尧已经知道她恢复记忆的事了。
故而此时她不做任何保留,将一切全盘托出。
今日,她势必要动手。
“你残害忠良,灭我薛氏一族九十二口,可有想过还能见到薛氏一脉。”
听到她是薛成钧的女儿,燕敕任目光一凛,随后回头看向身后的燕君尧。
“当年此案是你一手承办,你将薛将军一族定罪,灭门之刑也是你亲自监督执行,没想到却留了这么条血脉。”
“十四弟,是我小看你了,你埋得好长一条线,就等今日了吧。”
这会燕敕任终于明白,今日法师所说的不详,是冲自己而来。
燕君尧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什么,自长疏亲口说出自己是薛阮那一刻,他的眼神便没有离开过她。
而太子燕拓逸则深深看了眼他的父皇,随后一步步向长疏走来。
路过她身边时,他垂眼低声对她说:“他杀了你的父亲,你让他以命抵命无可厚非。”
“但……”他眼神暗淡下去,“请给他个干脆,权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燕拓逸说完便毫无留恋地走到屏风后面,似乎此处将要发生的事,他不再会干涉插手。
大殿的门开了又关,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长疏探手将袖中匕首拿出来的瞬间,燕敕任冷哼一声,全然没有畏惧之意。
“你不过是他们谋权篡位的一枚棋子,他们谁也不想背上弑父杀兄的罪名,便安排你来动手。”
“只是等你杀掉我之后,你可想过这皇宫你可还出得去?”
他并不知长疏其实早已认清自己是被利用的那方,但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
她要的从来只是能亲自手刃仇敌。
燕敕任显然没将她放在眼里,他自幼习武,这么些年来即使政务繁忙也未曾荒废武艺。
而长疏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名小小侍女,不足为惧。
故而,当长疏举起匕首快速向他刺来时,他仍面带冷嘲。
只是很快他便意识到,她并非头脑简单被人利用的草包棋子,而是真的可以一招让他毙命的索命人。
他一边躲避长疏挥砍过来的匕首,一边大声呼喊。
“来人!有刺客!”
然门外的侍卫宫人皆被太子换掉,此时他自是叫不来人的。
慌乱抵挡之际,燕敕任看到仍坐在床边的燕君尧,于是闪身过去一把将其拉起,试图让他挡在自己身前。
长疏来不及收势,眼看着手中的匕首刺入燕君尧的胸口。
刀刃刺破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很快便有温热的血流到她的手指上。
后方的燕敕任见状,立即将燕君尧向前猛地一推,随后向后退去,试图从床榻边的窗户逃出去。
长疏很清楚,即使燕敕任出了这个偏殿,外面太子的人也不会让他活着出去。
但她必须亲手杀了他,才能寥以慰藉薛家一门的亡魂。
于是,她用力推开已然重伤的燕君尧,迅速去追燕敕任。
身后是砰然倒地的闷响,眼前是即将翻窗而越的身影。
长疏提气向前,飞起一脚将前方的燕敕任狠狠扫倒,窗前方桌上的青瓷花瓶被一应拂到地上,摔得粉碎。
燕敕任趴在满是碎瓷的地上,被长疏一脚踩实,发出痛苦的闷哼。
“你对忠贞为国之臣可曾有愧?”
长疏厉声质问,可燕敕任如此自负之人,断不可能在一女子面前认错服软,故而半分不肯松口。
“孤乃天子,只有天下人负我,没有我负天下人。”
这句话便是摧毁长疏耐性的最后引信,她杏目死死盯着他,眼尾皆是狠厉。
“好,好……”
他的背被她用力踩着撵了撵,听得血肉被碎瓷摩擦刺破的声音。
抬脚的顺间,长疏弯身下去,四指并拢徒手插进他颈下一寸,摸到他脊骨的瞬间,用力捏住上提。
骨节错位断裂的声音干脆清晰,伴随着燕敕任短促的喘息声戛然而止。
像是一直支撑她的那根线突然崩断,长疏踉跄退了几步,她看了眼自己的手,上面血迹斑斑。
回过头,发现燕君尧仍无力地躺在地上,身前是一汪蜿蜒的血迹,他的眼神平淡悠长地望着她,半晌才缓缓眨上一下。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曲腿蹲在他面前,抬手握上仍在他胸前的匕首。
“七年。”
“你抹去我的记忆,将我培养成为你最趁手的利器,最好用的棋子。”
“薛家满门死在你面前时,你可有想过今日。”
“你留我一命,可曾后悔?”
她默默握紧匕首的动作视乎牵扯到他的伤口,燕君尧眉心短暂皱了一瞬,又很快展开。
今日入宫,本已是他勉强而为,事实上他体内的午雄甘早已侵入心脉。
能死在她手中,他甚至觉得死得其所。
只是他还想解释,哪怕任何言语都显得无力苍白。
“当年镇国将军府一案,疑点破绽甚至荒谬无比的证据,我全都一一看过。”
“但他杀意已下,势在必行,即使我数次提及个中不对,他一概忽视。”
“你恨我是应该,因为此案就是从我手中定罪封档,也是我亲自带着执刑官进的薛府。”
他略作停顿,骤然笑了起来。
“但我未曾后悔救下你。”
“阿阮,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真正的名字,用着越发微弱的气声,婉转缱绻。
他抬手握上她仍抓着匕首的手,用力将匕首慢慢抽离他的身体。
“这些年,你做得很好……”他的声音因疼痛而微微发抖,“薛将军会为他有这样一位,坚韧无畏的女儿而……而欣慰。”
刀尖离开了他的胸膛,他的手也缓缓卸了力。
长疏仍握着匕首,视线从他的胸前移到脸上,才发现他已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探他的鼻息,而是慢慢起身退了两步,静默地立在原地。
直到身后传来大殿门扉的吱呀声。
太子燕拓逸默默走到她身边,看过这一地狼藉,抬手想要拿她手中匕首时,却被她看过来的眼神震住。
一双杏眸像是血珊入眸,红得骇人。
无奈他只好抬起手臂送到她面前,另一只手在上面拍了拍:“用你那匕首给我划上一刀,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我猜你早已确认好离宫路线。”见她仍无动于衷,他只好解释,“我答应过他,会放你走。”
“至于你离宫后怎样,我不保证。”
半个时辰后,她于宫外见到了竹岐,他身后是一匹黑色高马。
“长疏,你骑上马,向南出城,城外十里有一废弃城隍庙,你在那暂等两日,之后我会去寻你。”
见她漠然站在原地,竹岐上前一步。
“你怎么了?还是说燕十四他……怎么了?”
然而她并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越过他牵过缰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叫长疏。”
她要彻底撕掉这个身份,从今以后她将只是薛阮。
竹岐一怔,上前拉住她的缰绳,抬头看向她。
“你恢复记忆了,薛阮。”
她挺坐于马背上,丝毫不带情感地答:“是,是不是很意外,你亲手抹去的记忆,竟还能恢复。”
对于竹岐,她亦是有恨。
但七年相处,除却他听从燕君尧洗去她记忆之事,他对她确有几分真心。
薛阮忆起他第一次出现,玩世不恭的扔给她一瓶伤药,骗她自己是好人。
如今,她已然分不清他到底算好算坏。
“我不会对你动手,但你也不要再来寻我,我们就此别过。”
竹岐挑眉:“说得你对我动手便打得过我一般。”
眼见她眸色森冷无澜,他自知自己是留不住她了。
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好了,你要走……便走吧。”
“只是不论你去哪,都别丢了门主我的脸,好好活,潇洒的活。”
他松开缰绳,抬手拍了拍马臀,随后冲她摆了摆手。
“有缘,我们江湖再见。”
在消息传出皇宫,传遍京城前,薛阮去了城郊方凌的小院。
方凌似乎并不在,她回到旁边的和畅别院,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又给他写了封信。
然而她再去到隔壁时正巧遇到他回来。
他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见到她眉眼笑开迎了上来。
“你来了怎么不进去,这门口的锁钥我不是给过你,丢了吗?”
说着他摇了摇手中的油纸包,示意她赶紧跟他走:“正巧我今天买了五香斋的油酥鸡,你来尝尝。”
薛阮沉声喊住他:“方凌,我要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你留在汴京一定要好好的,我找到落脚的地方,会再给你来信,不必担心。”
一听她说要走,方凌立马回头,表情十分不解。
“你要去哪?为什么要走?”
不等她回答,又加上一句:“你要走带上我。”
他毫不犹豫的态度让薛阮心弦震动,沉吟片刻,她按了按他的肩膀。
“方凌你记住,我叫薛阮,是前镇国将军薛成钧唯一的女儿,七年前我便没了亲人。”
“今日之后,我将是朝廷重犯,你不能跟着我颠沛流离。”
一朝告诉他这些事,方凌着实茫然无措,但他仍不改口风,甚至抓住她的手腕,生怕她独自跑掉。
方凌一边拉着她往院里走,一边念念有词。
“我且收拾点细软,马上我们就启程。”他又看了眼手里的油酥鸡,释然地笑了,“这鸡就做路上的口粮好了。”
薛阮站定,止住他的脚步:“你可知跟着我意味着什么?”
方凌收敛神情,十分认真:“我只知道,你我皆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我便没有道理让你一个人离开。”
太阳落山之际,两人已策马远出汴京数十里。
而皇宫内则传出几则震颤全城的消息。
因太后凤体欠安,宫中举行萨满法事驱邪祈福,却被刺客混入法师之中。
盛显帝燕敕任于法事完成后被刺身亡,刺客随后趁乱逃出皇城。
太子与昭南王在旁护驾,太子右臂受伤,由太医院精心照拂,并无大碍。
但昭南王伤在心脉,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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