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长乐公主

夜色深沉,沐照寒坐在桌前,桌上的烛火闪动,明明灭灭。

她轻抚过执令使的官服,仍觉得自己被困在一场梦中。

她至今不知誓心阁为何要救她,他们说她是待罪之身,不得透露自己的身份,将她困在南锦,却不予她银钱,她穷困潦倒,带着青阳卖过字画,做过苦力,凡是能挣钱的活计都试了个遍,若不是还残存着几分读书人的傲骨,她都恨不得上街乞讨。

一年前,皇帝无故下了一纸赦令免去她的罪责,还将她纳入誓心阁的江海司做了巡查使。

江海司为誓心阁搜罗天下情报,因此在各州郡皆设有分司,其内成员虽无执法权,但到底挂着誓心阁的名头的誓心卫,俸禄也算丰厚,沐照寒虽还被困在南锦,也不许以真名示人,但日子却是一下好了起来。

如今又被调任回京,平白得了个执令使,方才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当下想来,这天下的好事,怎的会都落在她的头上。

她隐隐觉得不安,靠在桌边仔细梳理那些琐碎的异样,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疲惫感一阵阵袭来,困意最终将她吞没,她伏在桌上昏睡过去。

再睁眼已是日头高悬,她身上盖着条薄被,青阳坐在她对面,一脸担忧的看着她,见她醒来,忙道:“大人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昨夜在桌旁看书就睡着了。”沐照寒坐直身子,发现那枚誓心令还被她攥在手中,在她的掌心留下了深深的红印。

她将誓心令小心放入怀中,又掏出枚玉佩来,那玉佩不大,成色却极佳,色泽温润,不见一丝杂质,上面刻着“沐照寒”三字。

她抬眸看向对面的青阳,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起身道,“换身衣裳,我们去个地方。”

二人刚出门,便看到了乔晏,他眼神躲闪,脚步匆匆,不知是要去做什么,见她过来,停步见了个礼。

沐照寒扫过他的腹部:“伤好了?”

乔晏这才用手捂住伤处:“多谢大人挂心,好多了。”

沐照寒打量他一番,目光落在他方才踩过的石砖上,隐约可见一枚带着云纹的鞋印,与昨夜在假山后头看到的颇为相像,可她并未多言,沉默的抬步离开。

誓心阁为皇帝搜罗天下情报,消息传的自然也快,沐照寒一出门,昨日那些对她不予理睬的誓心卫们纷纷行礼问候,惊得一旁的青阳合不拢嘴。

“大人,他们怎的突然发了癫?”

沐照寒微微一笑:“许是我身上沾了肉味。”

她没多理会那些誓心卫,径直走出门去,一个壮硕男子追了出来,笑着开口道:“在下巡查使左见山,以前是孙潇大人的手下,如今该归大人管,大人要去哪里,可要为您备车马?”

他连珠炮般一口气说完,讨好的看着她。

“不劳烦了,我们只是随便走走。”她礼貌的点点头,拉着青阳走进一旁的小巷中。

沐照寒要去的地方并不远,途中给青阳买了两个肉包子,包子还没吃完,便已到了。

巨大的朱红色木门耸立着,门上黑色烫金的牌匾上写着“长乐公主府”,竟比誓心阁的大门还要气派几分。

长乐长公主是皇帝的妹妹,立国之初,边疆动荡,刚经历过战乱的大岳再经不起如此劳民伤财的战争,最后不得不割让一座城池,又将长乐公主送去终年苦寒的云胡和亲。

好在十年后,大岳养精蓄锐,一举歼灭云胡,将长乐公主接了回来,彼时的她已经历了三任丈夫,朝中的士大夫们全然忘了她当初和亲保住大岳的恩情,流言蜚语不堪入耳,纵使皇帝严办了几个嚼舌根的人,依旧挡不住他们私下议论。

但终归皇帝偏爱她,那帮士大夫一边嫌弃她不清白,又一边替家中子嗣求娶,期盼借着她扶摇直上。

长乐公主一个都不肯选,只是躲在宫中闭门不出,直到多年后,时任工部员外郎的大师兄赵渊渟进宫修缮宫殿,偶然与她相识,这才情投意合,结为夫妻。

沐照寒刚被杨鸿生带回京中时不过七岁,他家中没有女眷,带着这么个小姑娘恐落人口舌,赵渊渟便将她带回公主府中养了几年。

她望着牌匾良久,紧了紧牵着青阳的手,走到门前叩动了门环。

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隙,一个小厮探出头来,皱眉道:“何事?”

沐照寒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连同几块碎银一并交给他:“劳烦将此物交给李妈妈。”

小厮一脸不耐,看到碎银神色才缓和几分,他将碎银揣进袖中,拿了那玉佩,冷冰冰的说了句:“等着吧!”

说罢重重的关上了门。

没过多久,门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什么样的姑娘送来的?没看清?你眼睛是拿来喘气的?”

门被猛地拉开,一个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老妇人一脚跨过门槛,她穿着件黛色的长衣,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精美的花纹。

她忽的一顿,一双眼睛死死盯在沐照寒身上,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嘴唇颤抖着去拉沐照寒的手:“小寒?你还活着?你不是……”

她呼吸急促,语无伦次的连叫了几声她的名字,沐照寒轻轻颔首,笑道:“李妈妈还记得我。”

“你小时候怕黑,都是我搂着你睡,怎么会不认识你!”李妈妈的语气中有几分嗔怒,片刻后又满脸喜色,拉着她往门内走,“快,快跟我去见见长公主!”

沐照寒扯了扯青阳,示意她跟上。

李妈妈拉着她径直奔向后宅,她走的极快,跟在她们身后的青阳累的气喘吁吁。

绕过几处回廊,李妈妈在一扇房门前站定,抬手重重敲了几下门:“长公主,您瞧瞧谁来了?”

说罢也不等里头回应,直接推开门将沐照寒拽了进去,内间里传出的声音厌厌:“谁啊,还能是皇帝来了不成,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冒冒失失的~”

沉重的哒哒声响起,一个拄着拐杖的佝偻身影缓缓走出,沐照寒与她四目相对,皆是愣在了原地。

五年未见,沐照寒险些认不出长公主来,她还未满六十岁,已是满头白发,面容也苍老的不成样子,她在云胡苦熬十年,伤了根本,身子一向不怎么好,但从前除非染了急症卧床不起,平日里少有病态,偶尔得了闲,便喜欢在廊下看花,沐照寒却喜欢偷偷看她,她的背总是挺得笔直,比院中的花儿啊草儿啊的都好看。

沐照寒屈膝跪下,拱手于地,重重磕了个头,哽咽道:”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一言不发的盯着她,忽的举起手中的拐杖,重重打在她背上。

青阳愣了一下,忙挡在沐照寒身前,却被她喝退,李妈妈上前拍着长公主的胸口:“哎呦呦,祖宗哎,人不在你身边,你天天念叨,如今见了面,反而还打上了。”

“出去!”长公主冰冷的声音让李妈妈身子一僵,她跟了她几十年,少见她这般失态,也不敢再多言,带着青阳退出了屋子。

“你该打!”长公主沉默半晌开口道。

“是,我出卖师长同门,背信弃义,您将我千刀万剐,都是我应得的。”

长公主闻言,怒道:“蠢物,我何曾怪你替他们认罪!刑部那帮畜牲审案时候的下作手段,用在你一个小丫头身上,你屈打成招,我有什么好怪你的?”

沐照寒闻言,缓缓抬头看向长公主,她满脸泪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俯身抓住她的胳膊:“我怨你为何活着,却不曾告知于我,你知不知道,我恐你年少早亡执念太深,为你立了牌位,三餐不敢食荤腥,日日诵经祈福,只盼着你早入轮回啊~”

她瘫坐在地,哭的撕心裂肺,一边骂沐照寒,一边磕头感谢神仙保佑。

十六岁的长公主为江山黎民远赴云胡十年,北地终年不化的霜雪未曾压垮她的脊梁,如今已近花甲之年,却为自己这苟活之人,卸下一身傲骨,叩谢着那不知真假亦不知名姓的神仙。

沐照寒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半晌方才吐出一句:“孩儿知错了。”

长公主愣了一下,她的身子在云胡损耗太重,同赵渊渟成婚后也一直没有子嗣,沐照寒幼时寄住在公主府时,她便有意将她认作女儿,但赵渊渟说她是自己的师妹,如此不合伦理。

长公主懒得听他说什么之乎者也的伦理纲常,也不同他争辩,自顾自的像寻常母亲唤孩儿般唤她寒丫头,赵渊渟拗不过,左右沐照寒也没真认她做娘,自己也没倒反天罡做了沐照寒的爹,便由着她去了。

如今听她自称孩儿,长公主的心也软了几分,她拭去眼泪,由着沐照寒扶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沐照寒拾起掉落的鞋子帮她穿上,垂头跪在她身前。

长公主板着脸静坐许久,终是不忍,抬手颤抖着抚过她单薄的脊背,自责道:”打疼了吧?”

沐照寒笑着摇头:“不疼。”

长公主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胳膊上,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伸手将她拉起:“你这些年都去哪了?”

沐照寒缓缓讲述着这些年的经历,尽管她审词琢句的刻意隐去许多苦难,长公主依旧心疼不已,她拉过她的手:“都过去了,皇上既免了你的罪,你便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再也不必去掺和那些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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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太乙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