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钥砂
沈让向来严于律己，满打满算也就那么一两个陋习，熬夜算一个，抽烟算一个，忙起来抽得更厉害，只是最近受伤，稍有收敛。
他抽烟的样子好看，惯常的克制里染上点放肆，也不像年轻人那样卖弄浮夸，只是安安静静地，惬意而放松地，做一点不那么正确的事。
制式外套搭在肩上，把轮椅靠背遮了个七七八八，他手肘撑在红木色的书桌上，白色的亚麻衬衫袖口被袖袢收到手肘附近，苍白的食指和拇指松松捏着一支烟。
房门半开，文静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进来，他转过脸，眼尾有舒展的笑意，吐出一口灰白色的烟，才用下巴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文静上前，低声，“叶峰那边——我们一开始是想试着把能看出咬痕的肌肉都挖掉，但是伤口太深了，做不了。唯一的方案就是从膝盖以下截肢。”
沈让皱了皱眉头。
“他同意了。”文静补充。
沈让深深吸了一口烟。好半天，吐出来，垂着眼没说话。
那意思就是知道了，没异议，让文静看着办。
文静汇报过，也就不再多说。
沈让抽完一根，又去摸下一根，他手不大方便，挺顺手地把打火机和烟都递给文静。文静也乖，替他点燃之后递回去，嘴上念叨起来。
“你老人家是来我办公室抽烟来了？”文静看了一眼烟灰缸里的烟蒂，“合着老卫管不到我这儿来，是吧。”
“老卫本来也没管我抽烟。”沈让顿了顿，解释了一句，“这两天帮一个哨兵做觉醒。”
言外之意就是哨兵住在他那里，他还出奇地在意，生怕烟味惹得人家小哨兵不舒服。文静琢磨了一会儿，算是听明白了。她一时间觉得稀罕极了，挑起眉，“你不是最讨厌哨兵？”
“我有那么不讲道理吗？”沈让横了她一眼。
文静噗嗤一声笑出来，“之前我问你为什么讨厌喻诚，你可没那么讲道理。”她说着，沈让低声念叨了一句“提他干嘛？”文静没吱声，弯腰打开行李箱，把里头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
两盒葡萄糖注射液，一盒五支，玻璃安瓿瓶那种，每支二十毫升。四个圆柱形的玻璃容器，每个有小臂长短，直径在五十厘米左右，装着半透明淡蓝色的试剂，里头还有细小的粉末，闪着金属光泽。
沈让瞟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似乎有些不满，眉头一挑，“这玩意难喝。”
文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才明白沈让指的是葡萄糖难喝，顿时一阵无语，不爱搭理他，将葡萄糖往桌上一丢，纸盒子打着转滑过去。
随后，她弯腰抱起来一个玻璃容器。那东西沉，她吃力地抱出来，摆在沈让桌上，“换了种试剂，能多储存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的异能——喻诚配出来的。他的意思是，如果……其实还有提高的空间。”
沈让装着没听到，垂着眼，全心全意地抽完了那一根烟。
他手不大方便，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的时候险些烫着，火星挨着他惨白虚软的手指头，他浑然不觉，只胡乱按进去，片刻，又拿起桌上的烟盒，打开盒盖，一个角在桌面轻轻敲了几下，抖出来几根烟。他抽出来一根叼在嘴上，右手笨拙地举着个打火机，用左手掌侧去蹭钢轮。
待得他把烟点着了，吸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灰白色的烟雾萦绕，“储存上限提高百分之五十，但输出还是靠之前的设备，说白了就是电池持久一点，机器性能不提高，作物处理的效率就没有变。”
文静噎了一下。
科研部协助内勤进行农业生产，这个年代的土地、水源受到丧尸病毒代谢产物的污染，作物产量低，需要许多设备和药剂多次处理。而水系土系异能者能够觉察杂质，协助清理过滤，植物系异能者可刺激作物生长，沈让的异能更顶用些，能够净化水土和作物，大大提高产量。科研部弄出几台特殊的设备，储存异能、稀释后释放异能，配合其他设备和药剂，能够减轻异能者的工作量。
北上丧尸潮后，上游水源污染，无人区暂时无法踏足，他们只能在下游，亡羊补牢地处理被污染的水源影响的土壤和作物，过一天算一天。
沈让两三口吸完那一整支烟，低低咳嗽两声，将烟蒂狠狠压在烟灰缸里，这才闭上眼，抚上那装满了淡蓝色粘稠液体的玻璃容器。
他异能控制极好，在外人面前大多数是表演需要，又或是根本不在意浪费掉的那点异能，这会儿手贴在异能储存罐上，只有掌心和指尖萦绕着星星点点晶莹的光点，而玻璃罐很快由淡蓝色逐渐浑浊，像是乳白色晕染开，大约十几分钟后，逐渐转为晶莹的乳白色，愈发粘稠，几乎成了半固体。
而沈让的脸色也越来越白，嘴唇浅淡的血色褪尽。他看着转化为半固体的试剂，饶有兴味地盯了一会儿，直到异能再无法注入，白色的异能光点溢出来，他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都用上钥砂了，才提高百分之五十。”沈让撇撇嘴，似乎兴致不高，声音也有些飘乎，“呵。”
钥砂是一种能够与异能产生反应的材料，由多种稀有元素配比而成，是制造异能设备时不可或缺的材料。不同比例的钥砂活性不同，活性高的用于制造武器，辅助异能者，活性低的用于储存异能，普通人借助设备，能够对异能进行一定操控，低端者用于生活，好比说文静手里这个，就是对农作物进行处理的，高端者用于战斗，据说有成功用于人体改造的案例。
钥砂价格高昂，属于高端的硬通货，朝城不太涉足这些方面，沈让一贯不支持，因此只有科研部有少量钥砂储备用于研究。
沈让言语之间态度不明，文静不住地皱眉。她本有别的话要说，却觉得沈让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故意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好在沈让没接着发表评价，他闭上眼，抬手揉了揉鼻梁。说来也怪，他分明整个人一点血色都没有，皮肤苍白透明，鬓角见汗，本应是脆弱疲惫的，却偏偏散发着极强的威慑力。
文静不敢再提喻诚，只好别开眼睛，旁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了一句，“你脸色不太好，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句子是问句，语气却是实打实的陈述语气。沈让平时一口气能充满三四个储存器，事后虽然有些低血糖，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文静从椅子上站起来，俯身把桌上的葡萄糖摸过来，又从抽屉里拿了把剪刀，横着一磕，就把玻璃安瓿瓶的上半截敲下来，给沈让递过去。
异能来自于细胞和血液，究其根本，能量源于血糖。短时间大量消耗异能之后低血糖是很常见的事。沈让明显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对着光看了一眼玻璃瓶瓶底，见没有玻璃渣子，熟练地仰头倒进喉咙里，这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文静翻了个白眼——这大概是他们作战部祖传的毛病，典型的死鸭子嘴硬。这几天苏未安总来帮忙，她不过是B级异能者，却比叶峰那边效率更高，同时还参与作战部的一些训练，当真把自己当铁打的。
“继续。”沈让缓了口气，把玻璃瓶一丢。
文静把异能储存器放上桌，见沈让闭眼调用异能，她从白大衣里摸出来通讯器，翻出老卫的号码，打了几个字，却又停住动作。新消息提示弹出来，简要信息只显示出“发件人：喻诚。信息内容：怎么样了？有没……”
她匆匆按掉，回头看了一眼。
办公室内侧的窗外对着走廊，喻诚穿着一身白大衣，两手插在衣兜里，正和对面的人说话。对面那人看着眼生，她想不起名字，只记得这人之前也来过一次，好像有一只手是截肢的。
喻诚被她这么看着，如有所感，将目光投过来。他头发是天生的自然卷，带着防辐射的金丝眼镜，因为常年闷在实验室里，肤色有不见光的苍白，转过脸来，总显得阴郁。
“没找到机会开口。”她垂着眼，将通讯器藏在衣兜里，拇指灵活地打字回复。抬起头的时候，却没想沈让已经完成了第二个容器的注入，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文静吓了一跳，赶忙把通讯器丢回去，也不知道自己的消息有没有发出去。
“他在那儿站着干嘛？”沈让似乎没在意她的小动作，只是冲着窗外挑了一下下巴。文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喻诚一个人看着这边，先前与他说话的人已经没了踪影。他的目光透过眼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边。
她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喻诚在学术上非常厉害，人也聪明。他在辅助内勤部处理作物的时候见了叶峰几次，有一天忽然问她，是不是沈让给叶峰输了血，有没有可能再搞一点样本来，这可能对于朝城是一次完全不同于往常的机遇。他用那样的语气，似笑非笑地重新说了一遍，更正了几个字，“又或许，不仅仅是朝城，甚至是……我们……”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说的是：
“全人类。”
他猜测得那样笃定，以至于她险些就要把秘密说出来。
那时，喻诚蹲下身，还是那身白大衣和金边眼镜。他蹲在文静的办公椅旁边，半仰头看着她，好看的眼睛充斥着近乎蛊惑的眼神，他用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答应了沈让，不告诉我。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他不信任我——”
“你不用说，你帮我问他要一管血。”
“你帮我，我就帮你瞒住你收到‘外面’消息的事。”他看着文静的神情。文静刚要张口，他就举起食指放在唇边，“不需要跟我解释。”
“你也明白的，沈让最忌讳这种事情，如果被他发现，哪怕是你，他也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
“毕竟文也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
文静倏然变色。
买了个新电脑，实在是太快乐了。
（对，这就是我没有更新的借口！）
更新于5月7日凌晨。
二修 2023年8月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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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钥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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