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被人用刀抵着,永嘉都没见过有人在她面前拔刀。
永嘉吓得发抖,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她牙齿打颤,脑海里只剩话本传奇里常有的“好汉饶命”四个字了。
她胸口起伏,感到左边的寒光凉意,似乎她再动一下刀刃就会刺入她体内,更是一动都不敢动了。
两个宫娥都尖叫一声,榴月冷静下来护住永嘉半边身子。她竭力压住颤抖的声音:“大胆,见了公主还不跪下。”
谢照愣了一下。
他打量着永嘉,眼前的姑娘约摸十五六岁,因为害怕,面上失了血色。她抿着两片花瓣一般的嘴唇,呆呆地和他对望,说不出的动人。视线下移到他的刀处,正点在她衫上一朵芙蓉花的花蕊处。
谢照突然有些不敢再往下看,正欲开口询问,忽然腰间一凉。
“放肆,竟敢对永嘉公主兵戎相向!谢照,你还不收起佩刀认罪!”邵宋呵斥道。
谢照收起刀柄,仍是盯着永嘉。
永嘉舒了一口气,故作镇定道:“谢大人误会了,我不过是难得出宫想多看看民间光景,大约是凑巧了和谢大人同路。”
谢照眼神在她唇上停了片刻,在车外跪下:“臣冒犯公主,罪该万死,请公主责罚。”
“无事,误会一场。我不欲让旁人知道我出宫游玩,谢大人切莫宣扬就好。”
邵宋关上车门,没好气道:“公主不计较,谢大人请回吧。”
谢照起身道:“臣护送公主回宫。”
隔着车门,永嘉早已身子一软瘫在榴月身上。她轻声道:“不必了,我当真不想引人发觉。”
谢照这才牵过马,目送着永嘉公主的马车缓缓驶离小巷。
他早就察觉有人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前面的路都有普通百姓经过,他才骑进这无人的巷子。
谢照翻身上马,继续回家。
*
皇帝许久不入椒风殿,宫里不禁议论起盛宠十八年的贵妃娘娘是否失了宠。
薛贵妃这些时日忙得很,先是日夜照顾得了风寒的女儿。又赏了几日宫中太液池的残荷,命宫人摘了不少新藕,亲自做藕粉糖糕。
直到永嘉出宫这日中午,殿外传来熟悉的尖细高昂的通报声,贵妃才轻拍额头——陛下是已有半月不曾来看她了。
武宣帝免了出来迎接的贵妃的请安,牵着她的手到了内室。皇帝看着床帐被褥都已经换过,心中竟像松了一口气般坐下,问:“芙蓉出宫了,何时回来?”
“这孩子都和舅舅家亲,总归是要到用了晚膳才肯回宫的。”贵妃笑盈盈道。
皇帝便眼神示意贵妃坐近些。
贵妃入宫十八年,还是不太习惯白日亲密。亲了好一会儿,皇帝才问出今日来意:“芙蓉那丫头,怎么说?”
人手指都有长短,皇帝在三个女儿里最喜欢的就是二女儿。这几日虽然一想起她就不自在,但仍惦记着她的婚事。
二女儿的母家远远不如其他两个公主,他有心想为她选一显赫的夫家,选一有为的儿郎。王润是他早就看好的驸马人选,也见过好几回。此人芝兰玉树,人品样貌都无可挑剔,绝不是靠祖辈的酒囊饭袋。
他连王润院子里扫地丫头的美丑都命人打探了个仔细,确认无虞,才让爱妃去问问女儿的意思。再相看一回,婚事就可以定下了。
薛贵妃柔声把女儿的不愿说了一遍,没忘了把永嘉有溜须拍马之嫌的话也带上。
皇帝顿感舒心,而后略一挑眉。他是想着女儿娇滴滴的,合该配个温文尔雅的年轻文人。
“正好,王润君子六艺中射术也是极佳。”
皇帝称赞一句,见身侧贵妃面露迟疑之态,问:“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贵妃垂眼,女儿那日脱口而出一个名字,似乎是意中人。却也说了要再好好想想,她不知该不该现下就和皇帝说。
“快说。”
在榻上被逼问了一番,贵妃小声将女儿说的人名告诉了皇帝。
“谢照?”皇帝对此人印象不深,他压根没考虑过给女儿挑个武夫。
“他是威远侯的次子。”薛贵妃自然也打听过一回,但怎么也想不到女儿是什么时候见过此人。
皇帝哈哈大笑道:“威远侯容貌不俗,想来他儿子也不会差。既然是芙蓉相中了,朕改日寻个机会召他入宫。”
思索一瞬后,皇帝道:“不用告诉芙蓉是相看,也不用特意给她打扮,朕会让她同时见见两个年轻儿郎。”
他还是觉得王润好。
贵妃点点头,她其实也觉得探花郎王润更好,让女儿同时见到二人,指不定就改了主意。
叮嘱了贵妃几句后,皇帝移步御书房,命人去传威远侯。
威远侯和皇帝少年相交,收到急召立即跟着内监进宫。如今边境一切太平,威远侯不知所为何事,问了内监几回也没得到一个准话。
而皇帝竟是来拉家常的,威远侯听着皇帝从关心长子有无儿子到侯府池子里的荷花谢了没,再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次子的婚事,忽而心领神会。
他惊讶地脱口而出:“陛下,您莫非是瞧中了臣的次子?”
宫中尚有二位适龄待嫁公主。
皇帝见威远侯已经看破,不拘小节惯了也没计较他的失礼,直白问道:“爱卿意下如何?”
威远侯苦笑道:“陛下,若是臣的长子或侄子还未婚配,那臣是生怕您改了主意立刻跪下谢恩了。然臣之次子,性情十分古怪固执,又在军营里粗野惯了,臣唯恐他伺候不好公主。”
闻言,皇帝有了些印象。威远侯原驻守庭州,十二年前回京统领禁军在京的西南营地。而他记得,威远侯的次子却多留了十年。
他好奇为何,便也问了。
“陛下,庭州乃是本朝龙兴之地,守将统领北地八州,素有十年一换的规矩。臣当年任期将满,萧将军已经率着家眷到庭州。臣之次子照,常常去萧将军府上玩耍。回京当日......”
说起十二年前的旧事,威远侯面露惭愧。
“谢照去萧府道别,臣当时急着和已经回京照料父母的妻子长子团聚,竟然忘了他没在车上。”
皇帝闻言都愣了一下,而后笑道:“谢爱卿啊,你说你真是,年纪轻轻忘性极大!”
威远侯扶额苦笑,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当时为何会把小儿子忘了。想起来时已经过了两州,几个随从还当他是要把儿子留在庭州历练。他急忙打发侍从回去接人,得到的却是谢照死活不肯回京,要住在萧府的消息。
他回京叙职是有期限,不敢折返去找。到了京城后他又不能擅自出京了,让人去庭州劝了几次。
谢照就是不肯回来。除了祖父祖母去世回京奔丧过两回,谢照一次都没有回过。
直到萧将军任期满了,他才随着回京,回家。
皇帝公正道:“这便是爱卿你有错在先了。”
威远侯又是苦笑连连。好在这小子对亲娘的话还是愿意听的,改了不少粗鲁习气。他也有本事,十八岁就当了正四品的武官。
只是威远侯有些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摆父亲的谱。
皇帝心内担忧谢照的性情,又问:“你次子相貌如何?”
“这......”威远侯还没脸皮在皇帝面前说儿子相貌还是挺不错的。
“究竟如何?”
“臣斗胆自夸,谢照样貌尚可。”威远侯拱手道。
皇帝一看就是根本不知道谢照是谁,莫非是公主还是哪位娘娘瞧中了?可小儿子才从庭州回京不到两年,如今在神龙卫任职,平时也不爱交游,去哪儿得了宫里女眷的青眼?
威远侯心有疑惑,而皇帝也不知女儿是何时何地看中的。
“罢了,此事再议。”皇帝摆摆手。
威远侯关怀了一通皇帝龙体,正要告退,皇帝轻描淡写道:“十日后让谢照随朕去西苑跑马。”
吓得威远侯差点再次跪下,战战兢兢回了家。两个亲儿子和侄子都还没下值,他不欲让夫人为还没影的事烦心,自己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居然没请示皇帝是哪位公主!
皇后所出的大公主年初已经下降。威远侯记得另外两位公主是同龄,如此更是看不出皇帝意下是哪位。
随即苦笑一声,不论是哪位公主,他都觉得谢照的硬脾气不堪尚主!
但皇帝要亲自为女儿掌眼,他难道还能让儿子和平常一样我行我素惹怒皇帝?
可若是表现好了,真被皇帝看中了,似乎更是麻烦......
本朝并无驸马不得参政的规矩,尚主是无上荣耀。威远侯很乐意和皇帝结亲,然而若是谢照真娶了皇帝的掌上明珠,只怕这儿女亲家只会结成仇,最终带累全家人。
他吩咐下去,让谢照回府后立即来书房见他。威远侯思虑良久,都没想到该如何不得罪皇帝和那位公主,避开赐婚。
而谢照踏进府门,就听到了管事的传话。他本就想和威远侯说一声,今日回府时闯祸了。
他才进了书房,就听威远侯劈头盖脸一句:“你去哪里结识了公主?今日陛下传我入宫,竟是想招你做驸马。”
谢照把他刀点在永嘉公主心口的事说了。又觉得不对劲,他和公主分别不过一刻钟,就算公主看上他,哪有这么快?
威远侯沉吟片刻,原来是极其受宠的永嘉公主。这不会是巧合,应是公主早就看上了谢照。他告诫道:“永嘉公主是陛下爱女,你已经惹怒了她,日后远着她些。十日后陛下命你入宫,不要惹事,莫让你娘再给你操心。”
谢照没应,和威远侯对视片刻后嗤笑道:“你无非觉得我配不上公主。”
说完,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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