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螺蛳

应鸿发誓,他这辈子和上辈子加起来二十三年人生里,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说话如此温文尔雅,器宇不凡。更重要的是……

这人还是个乞丐。

这让应鸿这个大老粗有点无地自容。

“东家?”

“……”

“东家?”

“哦,我在。”

应鸿思绪再次信马由缰。他略感羞愧,认真回道:“你想来我家腌铺……是没问题,只是这味道刚刚也散出来过,你受得了?”

穷乞丐垂眸看着桌上的笋坛,沉吟不答。

应鸿又解释说:“活是轻松的,不挑人,只需负责每天开工前打杂,在腌铺劳作也不至半个时辰,进出几趟便可。但就是这几趟,你也未必受得了。铺里气味,可要比刚刚浓上许多。”

“不瞒东家,”穷乞丐说,“我身体自幼欠安,自小鼻聋,不闻香臭。”

“鼻聋?”应鸿讶异道,“是没有嗅觉?”

穷乞丐泰然自若,点了点头。

应鸿不知该喜该忧,心想这穷乞丐之所以不受笋坛酸臭影响,原是鼻子有问题,闻不到味。他深感惋惜,但转念一想,这下好,有这么一个鼻子失灵的小伙子在,他那酸笋不愁没人腌了。

“行,我给你这个机会。”说着,揭下告示,准备带人去店铺。但起身发现——这穷乞丐身姿端庄,手脚纤长,竟比他高出大半个头,活脱脱的模特身材。

两人此时面对着面,穷乞丐眼里清雅更显突兀,毫无乞讨的萎靡之态,应鸿禁不住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家住哪里?我看你举止得体,谈吐不凡,何以落得流落街头?”

穷乞丐薄唇翕动,斟酌片刻道:“我叫程四,乳名阿四,是一介书生。今年十八,家住京怀河下游临县,父母早亡,无兄弟姊妹。先前一直在各地学堂游走旁听,事杂务。前些日子进京赶考,未能中举,回乡之时,包袱让山匪劫走,身无分文,才落至街头。”

阿四诉说着经历,语调平平,似乎并不在乎过往曲折。

但他越是不在乎,应鸿的同情心就越难安。

应鸿去年穿越过来,虽仗着原主七分英姿、两分傲的脸讨了口饭吃,但乞丐身份在这个时代终难翻身。他去商铺找活计,前脚刚临门,转眼便被人轰了出来。

霍城百家商铺,无一例外。

好在卖豆腐的林阿嬷瞧他为人正直,帮她逮了两次吃白食的惰民,肯收他为义子,教点豆腐手艺。应鸿才有个小家,不至于在外流浪。

他便借着林阿嬷那点手艺,研发出腐竹、豆泡——这些螺蛳粉所需配料,继而广开财路,在落脚的灵岩村发展出一条螺蛳粉农村合作产业链。

说白了,就是他在村里采购食材,制定一条螺蛳粉配料生产线,自己则以独家汤料秘方,向终端消费者提供一碗汤鲜味美、配料丰富的螺蛳粉。

如此,他才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应鸿理解阿四的苦日子,但想他一介书生,还是落榜之弟,不免有些担忧:“你说你前些日子进京赶考未中举,明年的话……是要再战?”

阿四颔首:“是的。”

应鸿是个商人,不做亏本买卖:“我能理解你们这些读书人,为本朝建立功名,苦读经书,还要背井离乡赶考,着实不易——我可以让你来我这做事,攒一年积蓄,明年再进京赴考,但我这次招人,是想要个长期伙计,你只干一年,这月俸可能……”

他故意皱了眉,把话说得千回婉转。阿四明白他的意思,说:“东家能管我食住,我已是感激不尽。”

应鸿心想阿四不愧是读书人,是识相的,便道:“客气了。这样吧,我也不亏待你,八钱一月,享所有福利待遇,你看如何?”

阿四道:“多谢东家。”

应鸿没料到阿四答应得这么爽快,工资方面都不议价,感觉有点识相过头,容易见外。便道:“不用东家来东家去,我叫应鸿,只比你大几岁。你以后就跟我伙计一样,叫我小老板就行。”

阿四不答话,灰头土脸的,看不出表情。但他嘴角微微一扬,似浅浅笑了一下。那笑犹如黄土抔出来的弯月,披染尘埃却不吝瑕光,是稀罕之景。

“咕——”

可人再稀罕,也敌不过饥火烧肠。

阿四不是铁打的书生,他饿了。

应鸿听到阿四反复怪叫的肚子,微笑道:“你应该是饿了吧?”

阿四涩然:“包袱已丢两日。两日都未进食。”

应鸿撕下告示,提上笋坛,说:“正好,你先跟我去趟店铺,热碗粉,填饱肚子。”

***

应鸿秉承着“粉臭不怕巷子深”的道理,将螺运鸿粉铺开在霍城西巷街尾。

粉铺前店后坊,设八桌四方红木,三十二席。这会儿午时刚到,没到午膳时间,店里没几个食客。

“你叫阿四?巧了,我名字里有你一半,我叫王二虎,是螺运鸿的小掌事。你旁边这位负责貌美如花的是我娘,乡里邻居都唤她王娘子,正在给你煮粉的是我爹,王大龙——这个准备给你打洗脸水的叫应鸿,是我们螺运鸿的大掌事。对了,家里还有位林阿嬷,她身体不好,往日都在家歇着,不来铺里打点。”

王二虎没大没小地秀着嘴皮子,阿四端坐席间,丝毫不厌怠他的滔滔不绝,十分给面子。

王二虎亲爹王大龙在灶上煮粉配料,转过头问:“阿四,你没什么忌口吧?”

阿四说:“没有。”

“能吃辣吗?”

“能。”

王大龙竹笊篱一提,将白花花的圆米粉和绿色空心菜叶从沸水捞出,沥干盛入碗中,配上酸笋、木耳、花生米、腐竹、酸豆角、黄花菜等配料,浇上一大勺螺汤,外加两个豆泡,淋上些许红油,撒上葱花。一碗有姿有色、闻之垂涎、食之开胃、内含真香警告的螺蛳粉,便呈现在阿四面前。

阿四看着粉,脸上风轻云淡,平静如水。

王家三口则在一旁看着阿四。

他们在铺里打杂已有半年,阅历过无数螺蛳粉初吃反应——有闻了味就跑的,有没吃第一口就吐的,有吃了一碗捏着鼻子说还要一碗的。所以看见阿四脸上毫无波澜,他们深信……

阿四鼻子是真的不灵,他是真闻不到螺蛳粉的独特“臭”味。

王娘子说:“这粉最关键的汤料食材是螺蛳,所以取名螺蛳粉。小老板开店之后,为讨吉利,还把店名取作螺运鸿,说是吃了有好运。我记得……他好像还编了个口号,叫什么来着……”

王二虎说:“不是口号,是思漏根。”他用手划过鼻尖,正色威严道,“螺运鸿螺蛳粉,一口吃上头,两口鸿运当头,三口吉旺升通!怎么样,这思漏根够酷吧!”

阿四不知王二虎口中的思漏根是何物,但想他说的应该是吆喝类的话术,便给足面子,道:“够酷。”

一碗好的螺蛳粉,面上应该四色俱全——粉白,菜青,料黄,汤红。煮熟的白米粉圆润软滑,浸在红彤彤的鲜汤里,绿色空心菜叶吸满汤汁,和各种配料浮在辣油汤面上,似汤粉界的满汉全席,让人瞬间看花了眼,饿坏了肚。

阿四虽闻不见味,但色相极佳的螺蛳粉在腾腾热气下太诱人。他将干燥的唇抿了又抿,才抑制住饿狼扑食的冲动。

之后心一定,阿四拣出一双木筷,不急不躁,将面上的豆泡往汤里压了压,他估摸着,这汤定是这碗粉的精髓。

阿四一举一动都十分儒雅得体。王家三口略有感慨,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连吃饭都是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

而这时,应鸿从后坊出来。他端着洗脸木盆,将欲吃第一口的阿四拦住。拧干盆里的汗巾,递给他,说:“吃之前先把脸擦擦,免得碗里落灰。”

阿四应声抬眸,接过汗巾,说:“多谢小老板。”

应鸿道:“不客气。”

话落,阿四拿汗巾在脸上一抹。脸擦净,白汗巾直接脏了一整面。

应鸿心想,阿四前几天是被山匪欺负成什么样,竟让脸上积了三层灰,方才一口粉要是吃下去,没准能吃一嘴的灰!

唉!这书生就是太老实了!

“呀——”

忽然,王娘子一激灵,叫出了声:“阿四,你这……”她看着阿四的脸,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应鸿以为阿四脸上沾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忙低头一看。结果——

他惊得屏息,一激灵,鼻子好像也出问题了。

他感觉铺里的螺蛳粉突然不臭,变香了。

还感觉自己淘到一个没洗净尘土的文物,本就喜不自胜,结果文物一擦干净——

我去!

价值连城的绝世宝物啊!

应鸿料想阿四是书生,当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哪知脸上的灰一揩,冷白皮肤乍然显露月韵,神逸五官泛着清冷绝尘,霞姿万千,俊美无俦。

应鸿看傻了眼。

什么叫形如翠松,貌如瑰玉,翩翩君子,楚楚不凡啊!阿四就是啊!那些山匪是瞎了眼吗?!居然只劫包袱不劫色,真是有眼无珠,不识帅哥!

应鸿心里飞速打起算盘,想他花八钱银子就雇了个绝世帅哥腌酸笋,这要放现世,不就是低薪雇小李子挖煤吗?!

赚大了呀!

看来他那Slogan设计得真没错,螺蛳粉吃了,真鸿运当头!

“小老板,可以吃了吗?”

阿四放下汗巾说。

应鸿和王家三口还没从绝世大帅哥的现身中反应过来,思绪早已飞到外婆桥。

“小老板?”

“哦,我在。”

应鸿感觉嗓子有些干,轻咳一声,朗声催着:“吃!赶紧吃!我看你嘴唇都饿得发白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阿四动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回着。却如沐春风,沁人心脾,把席间四人全看呆了。

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阿四伸手动了筷。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螺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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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个皇子腌酸笋[螺蛳粉文]
连载中萧*******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