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泡青椒

子时一刻,城西巷尾月色盈盈,夜虫无处唧叫。

黑衣副手从衙门出发,率了一队官兵,将应鸿运到了螺运鸿。临走时,仔细打量了下铺前的青篷马车。

那马车三马并辔,腿肌强健,能同载六、七人快驰,与此同时,马上牵缰之人正是下午与他交过手的钱丙丙。

两人此时四目相对,眼神交锋。钱丙丙依旧从容自得,黑衣副手却因下午落败一事心生怒意,嗤鼻一声,悻悻走了。

应鸿这时已被卢甲甲、徐乙乙扶进螺运鸿。两人将铺里的桌子移出,快速整顿,摆成长桌,将应鸿抬了上去。

卢甲甲军医出身,借着烛火,替应鸿望诊血淋淋的右腿。一阵沉默后,他眉头一皱,朝躺在藤椅上的陈不催摇了摇头。

陈不催此时正把玩着他那对鸳鸯刀,刀锋指地,刀柄在他手里如盘核桃一样轻松自如,而他神情专注,盯着伤痕累累的应鸿,看不出在惊喜还是好奇——但见卢甲甲摇头,他脸色一肃,好心情瞬间全无。

“你就是应鸿?”陈不催收刀起身,高大的身躯一立,不大不小的店铺瞬间显现出一种拥堵感。他抱拳作礼,道,“在下临物府陈不催,刑狱司千户,初次见面,幸会。”

应鸿一进屋便看见了此人,心想此人身长肩宽,躺在他那藤椅上,如同大人坐进小孩的摇摇椅,又威武又违和,不用细想也知,此人就是狱卒大哥说的陈千户。

应鸿浑身淤青发痛,躺在桌上咽了口寒气:“大人这么客气,小人受之有愧。”

陈不催说:“你是八爷贵客,在下理应礼待有加。”

“我不是。”

应鸿回绝地相当硬气,似想撇清所有是非。

陈不催脸上一沉,不禁重新思考起小老板和小八爷的关系。

应鸿半坐起身,往店里环顾一圈,问:“我家人呢?”

陈不催侧过首,朝外头的钱丙丙抛去一个眼神,钱丙丙心领神会,手一扬,掀开了马车帷幔——只见王家三口和林阿嬷正在马车上蜷身睡着,神情安然,一派祥和。

应鸿蹙眉不悦:“把我一个人带走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带走我家人?”

陈不催道:“你觉得你走了,姚之卿会放过他们?”

应鸿一愣。

要知道,官府想布天罗地网,便是刻不容缓的事,而像姚之卿这种与太子同存亡的官吏,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知道内情的人,所以自应鸿踏出衙门那刻起,他便已成蛛网上的猎物,难逃一劫,而他的家人,也必受牵连。

应鸿胸中大伏,猛咳了起来,说:“你们到底是谁?……是他让你来的?”

他话里轻轻,气若游丝的模样更为之增添了几分悲凉。

而此时,夜里寂静,萧瑟凄清,满城除去烟花酒楼之地,唯有螺运鸿灯火通明。陈不催双刀抱怀,凌厉目光扫了眼周围,道:“附近有人,有些话,明早出了城再说。”

应鸿同扫了眼周围,却是心一沉,落了个冷清。

这几日变故发生得太快,他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是生是死仿佛全被人捏着,完全由不得自己。但转念一想,反正怎样都是命悬一线,死在荒郊野外总比死在姚之卿那王八蛋手里强,遂不管三七二十一,脑袋一空,往后倒回了桌上。

“陈头……”

卢甲甲这时唤道陈不催。

陈不催应声而去,只见卢甲甲正用力摁着应鸿右腿脚掌穴位——他摁得指腹发白,应鸿却不为所动,没有丝毫反应。

陈不催登时色变。

应鸿见二人神情,不禁瞥了眼自己毫无感知的右腿,目光一掷,死盯起他们。

陈不催无法忽视这份注目,看着伤腿说:“也不是不能痊愈。我腿就废过,如今已治好。”

应鸿沉默了下去。

天幕窅黑,螺运鸿安静得可怕,应鸿思绪不禁回到黑黝黝的地牢里——他在里面待了两天,挨了两轮板子,心知右腿会废,也知道以后的生活将不再平静,却不知……这样的结果该怨谁。

因为对他来说,有些人始终怨不起来,就像羁鸟恋着旧林,暮雪爱着远峰。景珵始终是应鸿心口初动的那片林、那座山,他恋着、念着、奢望着,只是到头来……

全都落了空。

应鸿叹了口气,躺在桌上,闭紧了双目。

***

翌日寅时,城门一开,陈不催领着所有人出了城西大门。

来到郊外路口,陈不催唤钱丙丙去早摊买了一堆热包子给马车众人。

车里点了安神散,能助眠养神,众人这夜睡得太平,连应鸿带伤的后半夜也睡得安稳。他如今算半个木乃伊,浑身上下都缠着纱布,但有官爷的万金良药,伤痛减缓不少,煞白的脸总算有了点血色。

彼时手里包子一拿,应鸿转先给了车里的林阿嬷:“阿嬷,对不住,要您这么大年纪还跟我着东奔西跑。这趟远门一出,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没准……”

“哪有什么对不住的。”林阿嬷面容慈和,虽忌惮官家人,却依旧笑容可掬,“我一把老骨头,行动不便,别是拖累你才好。”

应鸿苦笑一声:“您这是什么话,明明是我拖累了您,害您白遭这些苦头。”

林阿嬷看了眼手里的包子,又看了眼自己一把年纪才收来的义子,声音异常温和:“咱又不是不回来了,到时候回来,早晨……我依旧要吃你做得粉。”

应鸿愣然片刻。

他此时坐在马车前室,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前路,但他没有太多畏惧,只道了句:“好。”

“小老板是哪里人?”

陈不催来到马车前,面色悠悠,把手里多余的包子递给应鸿:“听王二虎那小子说,你来霍城才一年,就把营生做得风生水起,行事做派也颇具正义之风,貌似还一手打晕两个夜闯家里的贼人?……你这样的人,江南少见啊。”

应鸿望了眼陈不催手里的包子,接了过来,说:“柳州人。”

“柳州?”陈不催心生狐疑,扯了口包子,问道甲乙丙,“江南有此地?”

正吃着包子的甲乙丙抓耳挠腮,一顿思索也没整明白。

应鸿替他们答道:“没有。”

陈不催一口肉包子差点噎住。

应鸿瞧了他一眼:“没有才对。我只是怀河下游小县城的出身,不是什么能人。”话罢,大咬手中肉包。

陈不催半呛着,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小老板,心想奇也怪也,这小老板腿都废了一条,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真是个奇人。

用过早膳,众人策马北上,缓缓而行。

卢甲甲、徐乙乙开路在前,陈不催在后,与青篷马车并行。他的一对鸳鸯刀佩在鞍侧,一刀通体银刃含赤光,刚阳如火,一刀通体灰刃暗沉,阴晦如影,两刀各显神威,在金光耀日下异常瞩目。

应鸿打小就爱这些枪兵器械,但因生在和平年代,不得机会,难见真刀真枪。眼下有幸一观,那双鹰目便抑制不住好奇,时不时往陈不催的刀上瞥两眼。

应鸿深目高鼻,眼神光炯炯有神,此时脸上干干净净,颇有几分神俊。陈不催任官多年,识人千遍,只从面貌上看,也看出应鸿是个玲珑心思的人。

“已经出城,有问题就问吧,路还长着,一直皱着眉头也不好相处。”陈不催在马上说话,声音相当稳健,丝毫不颠簸,“不过只能问三个,多说无益。”

应鸿收回好奇的目光:“你们王爷可是有问必不答,你们难道就会答?”

陈不催眉梢一挑:“这算第一个?”

应鸿沉默了会。待车轮辘辘,滚了几圈,他抬起眸,问道:“你们到底是谁?要带我们去哪?”

陈不催道:“这是两个问题。”

应鸿不理会他的打岔:“你们直呼他八爷,关系肯定不一般。但王爷的重要心腹,不该只是千户、总旗这种品级的官——你们到底是谁?”

陈不催凝眉一觑,却是悠然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老四你说。”

钱丙丙坐在应鸿身旁牵绳驱车,忽被上司点名,恍若一惊,不结巴了:“我们几个嘛……我们几个若按军功算,陈头应封昭勇将军,居三品,我和老二老三勉强算武义将军,居五品——我们几个曾跟着二爷征战西疆,在陈头麾下干了几年,之后陈头脚受了伤,人差点没,被二爷勒令回京治腿。陈头在二爷别院疗养了一阵子,好得差不多的时候,西疆暴乱基本压下去,我们就没再回边关,一直留在临物府做谍探。”

王二虎这时冒了个头出来,冲陈不催叫道:“你是将军?!”

陈不催马上悠悠,扬嘴一笑,十分得意潇洒。

应鸿看着这几个征战过沙场的男儿,忽然有种被喂了颗定心丸的感觉,又问:“你们在西疆听命二皇子,在临物府又听命于谁?”

陈不催截胡道:“应小老板,已经三个问题了。”

应鸿一脸淡然:“你也说我是你们王爷的贵客,得礼待有加。”

陈不催一怔,心想自己纵横沙场、官场多年,竟在这儿吃了个哑巴亏,遂示意钱丙丙继续。

钱丙丙说:“我们在临物府,听命五爷。”

应鸿困惑:“你们八爷呢?”

钱丙丙犹豫了会,见陈不催没有阻拦的意思,又说:“我们八爷……”

他这次犹豫了很久:“我们八爷是个好王爷,礼贤亲民,仁义心肠,从不以尊贵卑贱的眼光看待我们,而且他博学多问,识多才广,深受宫中六傅青睐。但他有个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想做王爷,所以我们就算想听他的,他也不吩咐啊。”

应鸿心想他那好王爷真是干什么都让人匪夷所思,居然连王爷也不想做。半响,才又问道:“你们要带我们去哪?应该不是去京城吧。”

陈不催“嘶”了声:“应小老板,点到即止。”

应鸿依旧一脸淡然:“我这好像才第一个问题。”

陈不催:“……”

“扑哧——”

沉默间隙,不知谁的马猛打了个响鼻,响声飒飒,令陈千户的缄默震耳欲聋。

领头在前的卢甲甲、徐乙乙同时转过头看戏,心想上司吃瘪,难得一见。

良久,陈不催终于开口:“先暂时和我们待着,我们去哪你们去哪,保你一家无恙。”

应鸿目光一凛,稍微松了口气。

“第二个问题,”应鸿说,“阿四现在人在哪?”

陈不催没适应小八爷的别名,愣了下才道:“平州。”

平州……应鸿沉默片刻,说:“最后一个问题……”

他声音缓缓,话语在山隘里回转。

“帮我告诉他,不必回来了。”

别怕,不是虐,只是虚晃一枪。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泡青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镜中色

贵妃娘娘千千岁

放纵

春夜渡佛

在星际开密逃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招个皇子腌酸笋[螺蛳粉文]
连载中萧*******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