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珵做了一宿噩梦。
梦里,春雷阵阵,轰隆而下,亮彻了整个安杨峡谷。
雨越下越大。
自在云州王府被太子的人追杀,景珵已马不停蹄逃亡了两日。魆魆山林,雨声夹杂呼啸,身后一发长箭疾朝他来,他偏头一侧,方躲过致命一箭。
可陈孟余带的人和犬咬得很紧,如鬼魅过境,阴魂不散,眨眼已及他身后五尺。只听“飒飒”两声,矮丛里的恶犬突疾而出,纵身一跃,猛扑出四爪。
景珵当即拔出射在树干上的长箭。天上惊雷再起,他反身一刺,一箭插在恶犬脖颈,将其死死钉在地上。
腥浓的鲜血噗嗤迸溅。景珵半跪在地——周围黑衣人已持刀从林中飞出,如围剿野兽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生死念间,他立抓脚下死犬,向前扔出一道空隙。紧接猱身上前,左右两掌齐发,分别打在两侧黑衣人下颌,震碎其骨。又夺其刀刃,向后劈出,顷刻间,再斩一人头颅。
可落在额间的雨还未从脸上滑过,身后便有沉重步伐逼近。景珵来不及多想,直接反身上刀,招架来者。
“鹤襄王——”
在一声爆喝中,陈孟余的铁环大刀直接斩断了景珵的长刀:“你死期已至,交代五万两岁修银下落,方有生路可走!”
景珵充耳不闻,立即撤步退开。可陈孟余深悟陈家寨刀法“疾狠柔”三字要诀,二刀斩来时,景珵避无可避,右腹不慎中刀,登时皮开肉绽。但疼痛过隙,他又立踮脚下另一长刀,举臂上扬,接住了陈孟余的刀势,与其酣斗起来。
矮丛里的另一只恶犬蓄势待发,瞧准了时机扑上景珵,咬住他左臂,将他整个人扑倒在了泥泞里。
景珵一身狼狈,却未有片刻懈怠。陈孟余欺近时,他用雪光长刀剁下恶犬头颅。刀刃入地,一时难拔,他便弃刀用掌,两掌打在地上腾身而起,又趁陈孟余不备,蹿他身后,回臂肘击背心。
陈孟余没料到景珵有此灵巧身法,后肋骨被震断两根,一阵钝痛。他想挥刀反攻,怎奈双臂被缚,景珵以柔身摔跤之术,将他狠狠摔在了泥泞中。
那夜的雨不曾停歇。
景珵负伤逃亡,一路未曾回头。好在陈孟余的恶犬均已死于他手,无法嗅捕,终让他在农家草垛里躲了一夜,喘了口气。
天微微亮时,景珵左臂伤口开始毒发。他五感骤降,身体如坠火海,腰上、臂上血流不止,疼得他呼吸困难,似万箭攒心。他当时想,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直接死了……
可没过一会儿,眼里又产生了幻觉。
他看见不远处有一黑衣人,身形缥缈,脸孔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又或者说,那张脸上有太多人的面孔,他分不清是谁。
像他父皇,母妃,还有几位兄长——太子、二皇子、五皇子,以及……
死去的七皇子。
他定了定神,想看清那人,结果“呼”一声,那人突然消失了,又突然如一道黑色疾风闪在他面前,一手掐住他的脖子——
景珵猛睁开双眼,伸手抓住来者脖颈,乘势一翻,将之狠狠压倒在了榻上。
一阵惊天动静后,营帐里只剩鸦雀无声。
应鸿看着突然醒过来的景珵,两眼一眨,有些不知所措地在他身下关心道:“你……你这是……做噩梦了?”
景珵满头大汗,完全没听清应鸿说了什么。但见来人是小老板,他思绪归拢,眼一闭,彻底倒在了他身上。
他像是溺了水的幸存者,死里逃生后,只知道不停地喘息。而那气息打在应鸿耳上,是痛的。
“没事了。只是梦而已,别怕,别怕……”
应鸿轻抚着景珵的背,像哄小孩,一点一点帮他找回常态。可没过一会儿,景珵突然想起什么,在他身上怄起气,道:“你当真不要我了。”
应鸿瞪大了眼。心想这又是哪跟哪?好王爷做个噩梦还梦见他俩分手了?遂道:“别老冤枉人,我才没说不要你。一个梦而已,都是假的。”
“梦不假。”景珵把脸埋在应鸿颈肩,说,“你昨晚弃我一人在这,却是真。”
“昨晚……”应鸿慢吞吞道,“昨晚那么多人来找你,我不好打扰,就没在你这歇。”
景珵不作声,热气一呼,用鼻子蹭了蹭应鸿。
应鸿稍把人拉开,说:“只是一个晚上不见而已,怎么就成我不要你了?——嗯?你这是汗还是泪,又哭了?”
“没有。”
“那是梦见什么?吓成这样?”
景珵思绪还在混沌中,整个人懵懵懂懂的。他目光一瞥,看向应鸿,道:“梦见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那天有下雨吗?”应鸿说,“我怎么不记得了?”
“下了。只是你不知道。”
应鸿没接话,却翻了个身,把景珵压在身下,说:“在你身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何止一场雨?先前你瞒着我王爷的身份,在我螺运鸿蹭吃蹭喝,现在又瞒着我一身伤。故意的?存心让我愧疚心疼?”
景珵不记得自己哪受了伤,遂蹙紧两弯秀眉,怔怔望着坐他身上的应鸿。
应鸿撩开他里衣,摸上那巴掌长的刀疤,问:“你这疤,怎么回事?”
“……”
“别躲,老实交代。”
沉默间隙,伴随一夜的梦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景珵眸中黯然,道:“交代了,你岂不是更不想要我?”
应鸿一股怨气莫名从胸中涌出。他一拳打在景珵身上,说:“你这别扭劲到底跟谁学的?!一天到晚就想着我不要你,我要真不要你,早收拾东西走了,还会在这儿?!”说完,又猛捶了一拳。
景珵好生享受,却不言说,只道:“皇家诸事,权力之争,终有伤有亡。不与你说,也是为你好。”
“好个屁!”应鸿拳头不停,“你这疤看着是新添的,没多久。是你来我家那天伤的?你那天不是还被狗咬了?”
“跟着我,害怕吗?”
应鸿一愣,高举的拳头突然落了下去。
“肯定很害怕吧。不然……也不会不愿跟我去京城。”
应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料想好王爷会对自己前夜所说的话耿耿于怀,但没想到,好王爷纠结来纠结去,竟会觉得他不去京城是胆小怕事,害怕待在他身边。遂拽起他衣领,说:“我想跟着你,用得着分地方吗?”
景珵心头一凛。应鸿紧接又道:“龙叔跟我说,连你一个王爷尚且逃不过刀子,何况我一个平头老百姓。京城多风雨,要不要随你涉险,需得慎重考虑……我慎重考虑了,反正在哪做生意都是做,跟你去京城,在那儿盘个大楼,挂上螺运鸿名号,以后有你一个王爷撑腰,不怕生意做不成。”见景珵发起呆,又拽着他人摇晃道,“好王爷,现在还觉得我是不要你吗?”
景珵再一次问道:“在我身边……不害怕?”
“怕啊。”
应鸿在晨光里说:“可比起怕死,我更怕你出事……我既然把老婆本给了你,就代表,你以后是我的人。凡是伤你害你者,就是我仇人。为护你,你去哪,我自然也想跟着,只不过……”他忽缓了语气,“给你的彩礼钱可是你自己不要的,赖不上我。”
景珵有些茫然,心里却似柳暗花明。而那明光之中,他看着应鸿,轻轻说道:“不赖你。”
应鸿笑着调侃:“最好是。”说罢,松开了一直抓景珵衣领的手。
可景珵似乎不愿那双手离开。
他本不奢望小老板给予他什么,只因多奢求便是多沉沦。然而这一刻,看着小老板,想着小老板对他的好,他便只想与人多贪恋一会儿。
于是伸出手,擒住了应鸿的后颈——
像是抓住梦里唯一的绮丽与光景,他把应鸿强行摁在身上,狠狠吻了上去。
他吻得深邃,吻得卖力,不留多余喘息,也不留多余劲力。只一心把小老板嵌入身体,好好疼惜,少一丝都不行。
亲密无间的触碰催热情丝,满营帐里,除了浓郁的安神散香,剩下的,全是害人的黏腻。
应鸿垂着身,吻着景珵的唇,用同样的爱意回应。
他自诩不是个正人君子,想入非非仅在一念之间。所以当自己一双手探进景珵衣衿,摸上那结实紧扎的肌肉时,他便不再想考虑那么多教俗礼仪。
胸膛火热一触即发,铺天盖地。浮云就此跌落红尘,叫他扯着那点**,与所爱之人缠绵百世。
应鸿心旌摇动得厉害,忍不住想:黄道吉日不如今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办了他——
“小八爷。”
这时,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随帘撩开。
陈不催低头看着军报,脚下匆匆,根本没管营里是何模样。但抬眸,见小老板压坐在小八爷身上——手脚并用,样子不轨。而小八爷衣冠不整,面有红潮。他一愣,当即在心里骂了句不知谁家的祖宗。
景珵坐起身,从衣里抽出小老板的手,忍怒道:“何事?”
眼下不知该进该退,陈不催只能站在营口,挥着军报说:“三角岛探报,十万火急。”
帐里气氛诡异非常。
景珵瞥了眼躺在床上装死的小老板,起身来到营前。他接过陈不催手中军报,说:“在我营下,你还是守点规矩。”
陈不催目无尊法惯了,搁西疆那会,横冲直撞帅营是常事,根本无所谓景珵的斥责。但此时见小八爷和小老板你侬我侬,恩爱有加,心想两人昨天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今儿就**打在一起,还真是情比金坚。可万万没想到,小八爷一身武绝,明明不比他差,竟会是在下面打的那个!
他不禁感慨:“小老板还真是有点本事,居然让小八爷辛苦。”
景珵听出陈不催言外之意,一顿,将览报目光移向身后。
见小老板仍在榻上装死,他微微一笑,也不知在对谁说:“有些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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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消毒木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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