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珵却是面沉似水,不怒反笑道:“先前听闻陈三当家以寻神丹妙药为由离岛进城,虽是刻意编排的流言,但想救治兄长之心也不假。眼下你只需记住一件事——你所供但凡有一丝作伪,你的兄弟,皆会为你陪葬。”
陈淑薇一愣,不禁看向被缚的陈孟余和陈季平,咽了口寒气。
“听明白了吗?”
陈淑薇不作声,一双秀目却垂了下去。
她性子刚烈,为人重情重义,虽不愿屈服于鹤襄王,但自幼与兄弟几人感情深厚,血浓于水,宁可自己命丧于此,也不希望他们有分毫损伤。此时垂下眉目,已是向景珵无声宣告她的举械投降。
战俘营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钱丙丙见此上前,重新用麻绳缚住陈淑薇,连着其他三人,一同带了下去。
人走远,景珵稍展眉目,转了个方向往营外走去。他跟身后的陈不催说:“明日启程前往霍城,先将人押入衙门地牢。送京文书只报此役突袭情况和伤亡,其他的暂且不报。”
陈不催道:“当真要送他们一条生路?”
营中大道上,煜煜篝火噼里啪啦,与江涛一同炸出了声。景珵胸口忽沉,迎着夜风说:“这条路不是我送,是五哥要给。”
陈不催蹙眉:“嘉庆王?”
“嗯。”景珵说,“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五哥帷幄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掌管东宫,怎可能在太子受囿之时将实权让出?即便身体真的抱恙,也该恪守其位。”
陈不催也觉奇怪。这五皇子行事颇具心机,又善谋算,所谓风寒之症加重更是无稽之谈,此时从东宫位上病倒隐退,怕是另有其因。
沉吟片刻,他道:“小八爷的意思是……嘉庆王在宫中并无大碍,是特意诈病,主动让位?”
“不错。”
“如何看出?”
二人此时已经走到营外。景珵停了步,说:“五哥依父皇之命掌管东宫,严查太子行径。按理第一时间该对太子经手政务做清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稽查江南各项税收。此事事关国库税银,只要查到太子贪渎痕迹,即便没有账簿、赋役黄册等文书佐证,也能直接定他的罪。可五哥迟迟未下令,想必是看出什么端倪——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是江南税收上的纰漏。
“如今父皇卧病在榻,变数太多,代理掌管东宫的位置终归坐不稳。五哥这时退位,把税漏问题推给三哥,有朱首辅把持,必会掩盖得毫无痕迹。届时回了京,缴纳的军备交给父皇,太子锒铛入狱,这税漏只要不上报、不被查,就是一笔可观的收益。五哥应该是想保住这笔银子,以便拿到账簿,再全盘接手。
“至于陈家寨这帮人……”
景珵卸了重重的蛟云甲,扔给一旁待命的徐乙乙。他目光长远,望向沉寂无边的江夜,道:“届时把绢税账簿交给五哥,他自有安排。人是生是死,无需我多操心……”
听完景珵一番长论,陈不催暗暗抱住手臂,迎风不动。
而这时,应鸿已踱步来到二人面前。他与景珵简单寒暄几句,见好王爷一脸血迹,忙拉着人往主帐营走。骤然间,偌大的营口只剩下一群不便前往的随从。
陈不催看着二人走远,想起景珵方才的话,兀自感慨道:“小八爷平日看着风轻云淡,于事安然,实际和嘉庆王一个模子,什么都算计到了。倘若有心上位,真不知那龙椅之上,谁才是赢家。”
徐乙乙同望着景珵,缄默不言。
须臾,陈不催回过神,扫了眼附近,问:“陆思呢?怎回来一直不见他?”
徐乙乙思索片刻,道:“陆大人似有要事处理,方才一下船就先行回了营。”
“要事?”陈不催抬臂嗅了嗅身上味道,轻笑道,“他爱干净,眼下洗个澡,的确是要事。”
傍晚,三角岛一战,山林火云与厮杀声蔓延了整座河岛。
岛上流寇刀法一流,擅长单打独斗,委实不好欺近。呛人的黑烟又层层叠叠,催垮了不少水师士兵的意志。所幸,这一战有应小老板的腌汁相助,打了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突袭。岛上流寇闻到奇臭,争相避战,就连那狼犬闻了,也是落荒而逃。
众水师沾了一身腌汁,虽酸臭无比,但伤亡极小,此战算是大获全胜。
可陈不催似乎没那么走运。他身经百战,此次却遇强敌,在与姚之卿的独斗中受了点拉伤。
姚之卿使得一手长柄大刀,与陈不催的鸳鸯双刀打得难分难舍。若非陈不催年富力强,有着显赫的体力优势,两人谁伯谁仲,还真说不定。之后交手数百回合,姚之卿腰上挨了陈不催两刀,负伤来到三角岛北面,想跳崖逃离追捕,正好被埋伏崖下的方闻英逮了个正着。
陈不催此时来到医营,在一阵此起彼伏的苦叫声中看见了方闻英。
他几步上前,悠悠打起秋风,道:“方主事,今日一战,你亲自带人活擒姚之卿,可算立了大功啊。”
方闻英左臂受姚之卿一刀,正咬着牙让医师上药:“陈大人说笑。我习得那点皮毛功夫,就是个花架子。若不是你把姚之卿逼上绝路从山上跳下来,我哪还有功劳可言?幸不辱命,已是万幸。”
陈不催笑了笑,挑了瓶治跌打扭伤的膏药往手腕上抹:“可人是你捉的,小八爷要赏也是赏你。不管怎么说,这酒,得你请。”
方闻英闻言欣然,看向了陈不催。
这些年,他一直在江南替五皇子经营据点,与京城同僚少有来往。但也听说过,临物府安插了一位二爷麾下的将军,行事不拘一格,还善左右逢源。说好听点,是位有勇有谋的将才,但说难听点,就是个无孔不钻的泼皮。
眼下得见陈不催的邀宴之术,他不禁笑道:“请。陈大人此酒,下官一定请。”
陈不催同是一笑,问:“伤势如何?”
方闻英汗涔涔地摇了摇头,道:“我这点小伤不打紧,伤在皮肉,随意包扎一下就行。主要是陆大人……”
陈不催骤然停了揉腕的动作:“陆思?……他怎么?”
方闻英没瞧出陈不催眼里的波动,只堪堪想起缉拿姚之卿时的情形,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下官方才埋伏崖下,不敌那姚贼,险些成他刀下鬼。幸得陆大人早先向王爷请缨相助,陪同下官驻守北线。否则经此一役,下官必难逃一死。”
听到这,陈不催脸上已罩了层严霜。
方闻英又叹了口气,道:“眼下回想,那姚贼刀劲实在厉害。陆大人功夫如此精湛也不慎受他一刀,貌似……伤得还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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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无锈钢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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