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暮色渐浓，枯枝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倚着树干闭目休憩，掌心仍能感受到龙袍暗纹的冰凉触感。
这绣着九爪金龙的黑缎子原是天子冠冕，此刻却成了烫手的火炭。忽有夜枭啼鸣掠过树梢，惊得马儿不安地刨动前蹄，我猛然睁眼，瞥见袍角被荆棘划出一道裂口，金线在黑暗中泛着诡谲的光。远处似有溪流潺响，我牵马摸索着前行。忽见几缕昏黄的火光在密林深处摇曳，应是猎户留下的陷阱标识。我暗自庆幸，索性循着光迹走去，却见一蓬茅草屋孤零零立在林间空地。
屋内传来老人咳嗽声，我压下心中犹疑叩响柴门。"客官深夜造访，可是迷了路？"门缝开处，白发老者打量着我满身风尘。
"老丈，能否换一身寻常猎户衣裳？"老者眯眼打量了一会我，转身从草堆里翻出一件补丁摞补丁的褐布衣，袖口还沾着柴火灰。
我三两下褪去龙袍，将金线内衬撕成布条裹在掌心，免得被这老眼昏花的樵夫瞧出端倪。只着中衣换好衣物后，我向老者问明方向。他指着西方渐亮的云层："顺着这辰光走，半日便能到官道旁。"我谢过老人，临行前瞥见灶台上炖着野兔，热气裹着肉香熏得人腹中作响。正要策马离去，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年轻人，可藏不住心事啊。"脊背瞬间僵直，我握紧缰绳回身望去，却见老者正把玩着我方才换衣时落下的金线布条。
火光在他浑浊的眸中跳动，映出几分戏谑，我有些不适便赶紧策马离去。
程国的现任皇帝李隆卿着实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的父亲，即程国的先帝李玄，在位长达四十六年之久。李隆卿作为三皇子，登基之时已然四十五岁高龄。相比之下，原太子李隆钟的命运更为坎坷，他担任太子超过三十年，却终究未能继承皇位。坊间传闻纷纷，百姓们私下里盛传当今皇帝李隆卿是通过毒杀其父兄才得以坐上皇位的，但真相如何，无人知晓，这宫廷深处的秘密岂是寻常百姓能够随意揣测的。
我蜷缩着马鞍，任由马儿驮着虚浮的身体在林间穿行。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胃里翻涌着酸水，舌尖舔过干裂的唇缝，尝到一丝铁锈味的血腥，日夜兼程的赶路，我没吃任何东西有些体力不支。
林间腐叶堆积的霉味混着马汗腥膻，在鼻腔里搅成令人作呕的漩涡。枯枝在蹄下脆响，忽然瞥见树根处几丛野蕨菜，我强撑着直起身子，从马上翻下来，指尖刚触到湿润的菜叶，坠落的惊惧与感官冲击草皮下那层薄土像被剥开的腐茧，整个塌陷的声响像闷雷在耳膜炸开。身体自由落体的瞬间，风灌进喉管撕扯出惨叫，枯枝在脸颊刮出三道血痕。后背砸在坑底腐土时，尾椎骨撞上硬物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恍惚间闻到坑底陈年的血腥气，混杂着某种大型动物排泄物的臊臭。手指摸到温热的湿黏，借着月光看清是半腐烂的狼皮，边缘还黏着暗红色的筋肉。
坑壁向内收拢成漏斗状，土质酥松如掺了砂砾的烂泥，脚掌踩上去立刻陷进三寸。我弓着腰试图攀援，指甲抠进土缝带出细碎的砂粒，指节在土块棱角处刮出血珠。第三次攀爬时，坑顶突然簌簌落土，我慌忙缩成一团，碎石砸在肩胛骨迸出闷哼。泥土灌进衣领，黏在汗湿的后背，像无数小虫在爬动。掌心血肉模糊时，我忽然摸到土壁一处方砖大小的硬块，抠出半块碎裂的陶片，边缘锋利的茬口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这分明是人为夯实的陷阱，猎户为了防止猎物挣扎垮塌特意加固了坑壁。
天逐渐黑了下来，黑暗中的绝望与想要获救的心情相交织，坑底积起潮湿的雾气，我蜷缩着用陶片割开裤腿包扎伤口，布料吸饱血水变得沉甸甸。仰头望着坑口那方星空，北斗七星像悬在深渊上的明灯，喉咙喊出的求救声在山谷回荡，带起一阵夜枭的啼鸣。
忽然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火把的光晕穿透黑暗，照亮坑壁上的血液。麻绳坠入坑底的瞬间，我摸到绳身粗粝的纤维间缠着山羊毛，绳结处还沾着未干的松脂，显然是猎人刚搓制的新绳。
"兄弟抓牢喽！"坑顶传来带着酒糟味的山野腔调，火光映出那人古铜色脸庞上的络腮胡，火把柄上还串着半只烤焦的野兔。麻绳勒进腰间的伤口时，我疼得倒抽冷气，指甲深深掐进绳股。随着身子被缓缓拽起，裤腿蹭过坑壁带起血痂脱落的刺痛，月光下看清那人腰间挂着牛角号，背后背着用桦树皮裹的箭囊。
腐叶堆里散落的尖刺扎进掌心时，我本能地蜷缩手指。腥锈味混着泥土腥气灌进鼻腔，这才惊觉自己已从那个深坑般的陷阱里被拽了上来。踉跄跪倒在松软的苔藓地上，伤口开始痛起来，疼得我眼前发黑。山风掠过树梢的声响中，传来猎户粗粝的嗓音："兄弟，这陷阱是俺前些年头挖的，本想逮头野猪过年......没成想刚来看，倒把你给捞了上来。"他蹲下身时，沾满松脂的鹿皮围裙蹭过我的脸颊。我抬头看清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眼窝深陷，右耳缺了半块，像是被野兽咬的，络腮胡应是许久没打理。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托住我的后颈，手掌按在我的额头上。
"这怕是要有点发热，这伤得赶紧治，俺婆娘有跌打药，保管治好你这伤。"我费劲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微弱的"谢"，便被猎户用麻绳捆在木板上。粗糙的树皮蹭得后背伤口火辣辣疼，他却哼着小调拖着木板在泥地里前行。颠簸中，我数着树影斑驳的频率，意识逐渐有些清醒。恍惚间听见他嘟囔："往常这陷阱都设在野猪常走的道儿上，今儿个怎偏偏进了你这么个书生，怕是这野物都有了灵气，学会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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