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乔乔被集市的喧哗声吵醒,睡在身边的方从也不见踪影。
她推开房门,才看到方从站在昨日闹鬼的厢房门口。
奇怪的是,原本厢房门口的那摊血水竟然消失了,并且女鬼在窗纸上留下的血手印也不见了踪影。
紧闭的厢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宿醉而酒气未散的男人推门而出,似乎是昨夜睡得不好,心烦意乱,吼道:“干什么呢,别挡道啊!”
乔乔一看那男人的衣着装扮,傻愣在原地。
方从给了男人一个不屑的白眼,继续望着窗外像在等待什么东西。
池初闻声从房内探头,“谁啊,大清早的大声嚷嚷?”
从那头走过来的男人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住在那方位的还有谁?他隔壁的厢房是师叔,他隔壁的隔壁是……断了头的江无门?
待男人下楼后,池初一脚跳到方从和乔乔旁边,“我艹,那个人该不会是江无门吧?他不是死了吗?”
“又活咯。”方从说罢,继续观察着窗外,了然道:“幻境中的亡魂不是他,是那只厉鬼。”
乔乔往方从身旁挤了挤,好奇她在看些什么。
原来从青楼三层的窗外可以清楚看到江无疾的家,那座在集市中显得矮小破败的木房。此时江无疾依然身穿昨天那身棉袄,坐在家中院子的树下,不知独自玩些什么。
几步外,柴火之上架着土陶药炉,炊烟袅袅。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走,我们去小孩他家看看。”方从道。
“师叔好像还没起呢,我去喊他下。”池初道。
他在门口敲门,又喊了几声师叔,里头都没有动静,一推门才发现床榻上,竹椅上都不见将升的身影。
“师叔不在房内,不知上哪儿去了!”池初道。
“估摸着觅食去了。”方从耸耸肩,“我们先走吧,今晚灯会上会再见到的。”
全局的矛盾点都指向上元节,而矛盾最为集中的所在便是今夜的上元灯会了,将升若是想破此局,借亡魂的之魄为己用,必然会去灯会。
*
江南热闹的早市中,早已在为今夜的上元节张灯结彩,日光明艳,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身如柳梢般细弱,右手挎着竹篮,停在了一家典当铺的牌匾之下。
她排队许久,而队伍依旧老长。或许是正逢上元佳节,不少人都想着来当家中的东西,换些银两去市集上买点好酒好菜,为家人做顿丰盛的团圆饭。
典当铺的老板不紧不慢地打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有的人希望多当点,他大多都回绝了。
将升慢悠悠舀着碗中的云吞,目光却从未离开这位女子。
等排到她时,只见她纤细的手指握住了脑后的发簪,白玉晶莹细润,在日光中散着柔光。发簪中发髻中抽出,发散了,垂在腰间,如此厚的发丝,将升却似乎隐隐望见夹杂在其中的银光。
那女子将白玉簪双手捧于掌心,痴愣一般望着。
典当铺老板记完上一笔,腾出手要取走簪子,却发现拿不动,
女子拇指还按在簪柄上,没有松手。
“姑娘是当还是不当?”老板望着后头依旧冗长的队伍,不耐烦地问道。
女子迟疑许久才回神,终究是松了手,不舍地目送簪子至掌柜手中。
当铺掌柜眯眼将玉簪置于日光下,看了半晌,才从老旧的抽屉中取了两小串铜钱递与女子。
女子嘴唇微翕,想说些什么,掌柜的却挥手道:“下一位!”
人潮熙攘,等将升在寻见女子的身影时,她的竹篮中多了几副药材还有一根还算粗壮的竹棍、一团红绳还有几张异色的彩纸。
*
“小朋友,家在煮什么呀?”
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两位怪姐姐,还有一位怪哥哥。
小院里弥漫着非常浓重的药味儿,除了药味似乎还有一点腥臭气。
树荫下的江无疾丢下手中刨土玩的铲子,往家门口张望了一下,发现娘亲还没回来,只能害怕地看着几人,他说:“治病的药,娘亲给我煎的……”
方从问:“你生了什么病?”
江无疾依旧怯怯地看着几位陌生人:“我也不知道,但是娘亲说,只要我天天喝药,就能好了。”
乔乔看急了:“方从你太不温柔了,我来!”
乔乔轻声细语说道:“你不要害怕,哥哥姐姐没有恶意,就只是想和你一起玩呀。”
池初懂五行术法,徒手就捏化出神似小男孩的土人,随后又捏出了一位女子,活灵活现的。
江无疾的眼睛变得黑亮亮的,他小声呼唤:“娘亲!”
“对对。”池初指着土人道,“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柳白,娘亲叫柳白。”小男孩这下回答得很诚恳。
众人对这个答案感到失望,柳白是她娘,谁又是柳意?
方从蹲下身子,夹了夹嗓子,摸着小孩的脑袋继续追问:“那无疾,认识一位叫柳意的人吗?”
“柳意……”男孩回想了一下,“是小姨!”
“那小姨和阿娘都不在家吗?他们去哪里了呢,怎么把无疾一个人丢家里呀?”方从尽力在夹了,嗓子都生疼。
“我阿娘去给我抓药啦,小姨?”江无疾天真地笑着,“小姨死啦,小姨死的时候,爹爹老伤心了。”
江无疾睁着大大的眼睛,希望得到哥哥姐姐的夸赞。
幻境的亡魂是只厉鬼,江无门被其所杀,却非真死。
池初说,厉鬼称自己叫柳意。
柳意却已经死了,她死的时候江无门很伤心。
江无门躺在床上,双手大张作拥抱之势
女鬼的胸口有一把匕首……
难道厉鬼就是死去的小姨,而非他们所猜测的江无疾的生母,柳白?
“原来是这样呀,真棒!”方从竖起大拇指夸赞道,随后将昨日街上买的走马灯送给他,“这个给你,晚上记得去逛灯会哦。”
方从看着沸腾的药罐,一种直觉驱使着她想要掀开锅盖看看。她离药罐越近,腥臭味就越清晰,她快走到那玩意儿旁边时,忽然觉得背后一股直戳戳的冷意。
她回头,柳白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们,那双眼睛毫无生气,手里提着只装满了东西的竹篮。
“娘亲!你回来啦!”江无疾跑过去环住她的大腿。
柳白听闻孩子呼唤才咧出了笑容,但眼神依旧充满警惕。她道:“无疾,娘亲说过,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可是我也想要有走马灯……”无疾垂下头,委屈地说道,但也只能乖乖将灯笼放回方从的手中。
柳白虽是在对无疾说话,但目光始终钉在三人身上,嘴角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娘亲说过,会给无疾做的。”
*
这应该是方从从鬼门关出来以后,第一回见过这般盛大的灯会。
她记得边疆的上元节,是在广袤的草原上度过的。星河宛若坠落在草原的边缘,众将士们围坐,篝火撩撩,火光映得他们的脸忽明忽暗,杯弓交错,一一向首领敬酒。
而成百上千的孔明灯会寄着思念与必胜的决心飞向夜空,被那边疆的大风吹得摇摇晃晃,吹得愈来愈高。
在将士吟唱的战歌声中,她与她的父亲方鼎将军放飞了属于他们的那盏孔明灯。她记得阿爹写的是——同敌忾兮,共死生。
同敌忾兮,共死生……
方从自嘲般笑了笑。
逍山是不过上元节的,故而池初和乔乔都很是兴奋,一人拿着兔子灯,一人又不知去哪儿买了盏舞龙灯,方从则提着将升买的走马灯,点燃烛芯之后,四匹骏马奔驰起来。
天色被满街的灯笼照得清明,就连街旁的那条河流的倒映中也是星光点点的灯海,晃得人迷了眼。
在如此祥和的环境中,几人玩闹之余都不忘了一件事——今夜必有大事发生。
“哪来的不祥之鸟!偷吃我糖人,走开!!!”一位卖糖人的商贩正拿着扫帚在空中挥舞。
好熟悉的骂词。
方从下意识回头,她瞥见了在空中扑腾不停,还掉了好几根羽毛的笨鸟。
她每每将当归带到凡间,总有凡人说,乌鸦是不详之兆,怎么能把乌鸦当宠物,实属晦气!方从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后来干脆就答他,我本就是不详之人。
“当归!”方才大喊。
“当归。”也有人和她同时喊,那声音听起来不怒自威。
当归听到来自不同方位的呼喊,一时不知该朝谁飞去,还挨了扫帚一下。
最终竟然朝另一个声音飞去了。
方才惊愕,直指着那只笨鸟,气得手都抖了:“我好吃好喝的都分着你,你竟然这样对我,你这个不忠贞的鸟!”
在灯海与人潮中,方从被四周的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层层光晕下,她看了穿着黑袍的将升,不同与街上的纷乱嘈杂,他看起来肃然而与世隔绝,就这样缓缓走来。
当归立在他肩头。
方从揉了揉眼,终于看清了:“你怎么又偷我鸟?”
将升:“有没有一种可能,每一次,都是它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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