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天街里一张张契书签下来,镇子上的摊贩少去大半。不过那个卖银饰的姐姐还在,她在摊面后拿细细的点笔给那些半成品上色,各种颜色的染料用圆形的小碟子盛着,一字摆开。点笔沾多了燃料,就在一块金镶边翔云状的平面絮玉上画圈抹匀。
赵轶十分新奇地扒着摊面看她画。也有旁的闲人驻足,只是这姐姐叫价颇高,那些看上货物的人劝两句,她仍不松口,搞得货没卖出去还平白挨了不少奚讽。
“我这个呀,是要给小姑娘戴的,你买去招蜂引蝶正合适。”她逗赵轶。
赵轶在这里待了半天,终于得了美人姐姐的眼波,知道她在跟自己讲话,回道,“可我不认识什么小姑娘。”
“慕容萧,现在你认识了。”
赵轶反应了一会儿,“你,是在讲你吗?”
“不然呢。”慕容萧就和她细长的脖颈处戴的那串绿叶红果一样,与赵轶平时所见相异,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生意盎然,她道,“别愣着了,到你说名字了。”
“赵轶。我哥哥叫钱闲,父亲是赵迹,母亲名秦有生。我们住在清居巷。”赵轶一溜烟说着。
慕容萧边听边看他,细细描绘着手里的‘铜钱’,“你瞧你,说了那么多人名地名,没一个比我的好听。”
“容萧。”赵轶脑子里滚了一遍没找出来夫子讲过的痕迹,不知道作何解释。
慕容萧白他,“是复姓慕容,单字一个萧。”
“听声的那个?”赵轶问是不是那个乐器。
“姑且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姑且算是是什么意思?”
“你太笨了,我不跟你讲。”慕容萧提笔弯腰找了一个小板凳给赵轶,“来里边坐。”
赵轶也不跟她见外,一大一小,守着冷冷清清的摊子闲聊。“那你画一支箫吧,等我有钱了买给你。”
慕容萧在盘子里摸了半天找到一截长棍状的,“原本是要画根骨头的,你既这么说,那我可就打孔做箫了。”
赵轶惊问,“肉骨头?”
“人骨,大腿小臂什么的。”
“……”赵轶想早知道不问了,“这,萧也是一百文吧?”他听了这半天,明白了她这摊子不论花样、颜色一律按大小收钱,小的一百大的五百文。
“咱俩有交情,让我想想多少钱合适。”她当真歪着头想起来,突然十分快乐地笑起来,“我知道了,我要你赚的第一笔钱,赚多少就给我多少。”
她这一说倒叫赵轶想起来赵迹给他的那枚铜钱,“诶,我有钱。”
“多少?”
“一文!”
“娘的,亏大了。”慕容萧一脸后悔,“这叫什么?永远别当赌徒。”
赵轶白捡了一个大便宜,乐得哈哈笑。
秦有生从绣品铺子出来,如今赚钱的男人都被叫到林场里去了,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收绣品的价格变得很低,她累天累月做的东西只换了一点点米钱。秦有生满身的愁云惨淡,被赵轶这一笑吹去不少。“轶崽,回家了。”她打量一眼慕容萧这个极其年轻、衣着古怪的俊丫头,柔柔道,“给你添麻烦了。”
慕容萧洒脱道,“赵轶陪我说话解闷,我倒要谢谢你们呢。”
“箫姐姐,我过两天再来。”赵轶道。那文钱早不知道被他丢哪里去了,反正是不在身上的。
慕容萧一挥手,“回见。”
与她作别,秦有生牵着赵轶回家,“你啊,怎么这么大的胆子,竟一点儿不怕生。”
“好不好呢?”
“不太好。这回是遇见好人了。若是个坏的,把你掳了去,让我再也见不到你,我就要伤心死了。”
“掳去做什么?”
“做苦工,或者做别人家的小孩。”
赵轶有点儿吓住了,他可不能做别人家的小孩。“箫姐姐应该不是,她可笨了。”
秦有生头次听他说这种话,“轶崽?怎么这样说别人,她听见了多伤心?”
“错了错了,不讲了。”赵轶怕再说下去,他又要欠箫姐姐一个人情了。
赵迹和钱闲两个人在院子里劈柴,一个劈一个递木头。自从赵迹去了林场做活以后,在家的时间还多了。秦有生本来想带两个孩子出去走走,钱闲却想在家帮帮忙。他最近恢复了些元气,人看着精神不少,秦有生就随他去了。
赵迹道,“这些天,我留意去找了找那孩子,结果找遍了也没找到这个名字的人。容貌出众的呢,又没有姓李的。我想,他人聪慧,说不定化了名。再过段日子,你跟我去一趟,瞧瞧是哪个,咱们动动心思,叫他日子也松快些。”
钱闲犹豫片刻,闷声问,“咱们怎么帮他?”
“卖身契谈不下来的话,就把人要到我做活的院子里,照看着,时不时请他来家里吃饭,就算那样,你们也还可以一起长大呢。”
要见李素扬?
钱闲不由得一阵害怕,他不能想象那个画面——李素扬会用什么样的表情看他?会说什么?
肯定是不想见到自己的吧?毕竟他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丢下李素扬,不止一次地弃其于不顾。
哪还有什么勇气去见人家。
“我不敢。”
“得鼓足勇气去做呀,你那么喜欢他,拥有这么难得经历的朋友,就这样躲着,是多么遗憾的事情。闲儿,你记不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轶崽去抢你的平安手绳?我和他讲的什么记得吗?做错了事就要赔不是。轶崽跟你讲了对不起是不是?你也该跟李素扬说一句。人都是会犯错的,年少无知是原因,无可奈何也是原因,‘知道错’这件事本身已经是美德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尽量弥补。相信姨父,你们会变回很好的朋友,就像你原谅赵轶那样消除了隔阂,现在的你们变得多么要好。”
赵迹这一番话,深深打动了钱闲,他发了疯的想请求李素扬的原谅,也是发了疯的想两人再一次成为朋友,如果这个时候再怯懦,不去做最后的努力,那,那他是一定要遗憾的。
可他也知道那是多么大的奢望。
“……姨父,有件事我瞒了你们。我在陆绮姐的贺礼里面塞了信,请她照顾李素扬,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去麻烦她,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林场我都进不去,只有陆绮姐在。我真的没有办法……”钱闲只能说了,不说再让赵迹毫不知情地找下去么?那样他的罪过就更大了。
赵迹抬手抹去他的眼泪,“闲儿,不要自责,你做的够好了。其实,去送贺礼的那次我也同她讲了李素扬的事,姨父我一个大人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我们都尽力了。闲儿,我知道那是你的心结,怎么能放着不管。你放心,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迟早会找到的。”
钱闲却听出来一些不对劲,“陆绮姐和姨父讲没找到人?”
“是啊,我去给她写小晏儿的名字,她讲的。林场那么大,人杂得很,还有可能不是真名,花些功夫是应该的。”赵迹宽慰他道,“不急,慢慢来。”
钱闲完完全全傻了,那个送信小厮明明说人找到了的,陆绮姐骗他?按理说,就算信中有写他不想让姨父姨母知情,姨父主动提及的时候,陆绮姐也应该会有些感觉才是。
最起码会让那小厮告知他,‘姨父也在找’什么的吧?
怎么会这样?钱闲胃里又开始翻滚起来。“姨父,你可不可以再帮我问一次,就说你知道我送信的事了,问问陆绮姐?她让那个小厮同我讲她找到李素扬的呀,叫我放心,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赵轶两人一回来,就看到钱闲跪到地上这一幕,他请赵迹帮忙,哭的让人心碎。
“哥?”
秦有生担心问,“出什么事儿了?”
赵迹看他们一眼,没顾得上回,赶紧把钱闲拉起来,“闲儿别急,我帮你问问,明天一早就去问,好不好?”
“……嗯,谢谢姨父。”
秦有生把人哄进屋子,叫赵轶陪着。赵迹给他们讲了一遍,钱闲补充了自己叫陆绮姐瞒着姨父姨母的事情,赵迹听完道,“也许是这样才有两番说辞的,就是虚惊一场。”
钱闲自己心里知道有古怪,这么久过去了,陆绮姐在他心里一向雷厉风行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出这样的小差错。
赵轶也觉得可怕,“一个人怎么能说出两种话?”
秦有生拍着怀里的钱闲,“两个人的嘛,陆姐姐叫小厮来传话的呀,也有传不准也说不定的。”
赵迹嗯一声,“明儿问了就知道了,咱们别自己吓自己了。”
半夜钱闲又发热了。
赵轶发觉了赶紧摇醒母亲。
好在上次拿的药还剩了两贴,父亲穿衣去了厨房,很快黑乎乎的院子里飘起苦死人的草药味。赵轶在枕头下边翻到了那枚铜钱,心想这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存放的这样稳当,他又放了回去,想等再出去的时候才带去给慕容萧。
他望着睡梦中的钱闲,心想,要介绍哥哥和箫姐姐认识,箫姐姐活泼可人,钱闲肯定会喜欢的。到时候哥哥被逗得哈哈大笑,就不会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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