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城里姓梁的少，姓梁的公子哥就更少了。”赵轶将船头调转，和他们并行。
梁荣笑而不语，摇着扇子回头和韩疏林对望一眼。
“我不是什么小公子，叫我钱轶就好了。”
“这位是我的好友，韩疏林。既有此刻的相逢，大家就都是赏景的闲人罢了。怎样？这江水如何？”梁荣说着就俯下身，有样学样，舀半捧在手心。
赵轶等他伸手进去，才笑出来，“凉不凉？”
梁子归一副自甘上当的神情，“怪不得看你有些失意，原来是寒气入体，伤身显了相。”
“是啊，出来赏景的嘛，怎么会失意。”赵轶哈哈一晃头，先行摇桨带路。
身后梁子归叹道，“料峭假春，依有风荷举。”
韩疏林笑回他，“可见周爱莲所言不虚。”
赵轶听不懂他们的话，顺着水，手里却划得不快。不是对这两人有什么探究的心思，只是江风拂面，突觉困意上头了。他咳一声，没话找话道，“不知道两位公子是不是头回来，我们这儿天不好，出门千万带伞。好比这会儿，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这回有救，渡口处可歇脚，你们也别担心。下次，下次……”他都怕自己一头栽进水里，缓了一下，道，“下次也有别的法子避雨。”
听见两人笑声，他才发现两只小船微微稍错，并排在江上。
看来自己愣了有一会儿。
“钱兄弟怕是有些乏了。”韩疏林道。
赵轶心里想那押金，又想要是来不及回去，倒在街上就麻烦了。越盘算脑子越沉闷，兀自点点头。
梁子归打量他一阵儿，“钱轶？”
赵轶猛拍自己大腿一下，“走走走，要出事。”
到了荷藕深处，他们的船停了，赵轶擦着荷丛往渡口上摇，头也不回，“我们有缘再见。”
只听梁子归道，“再会。”
上岸了就好多了，再不清醒腿也能麻木地迈着。
赵轶换了押金才出棚子，就听见台子上传来一阵吵闹，那柜面小厮也急急走出来瞧。那是一座圆木并排搭成的台子，上头围观的人慌忙散开，只见中间年轻小伙面目狰狞，手里抓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被他推攘的花白老头正伸着干瘪的手去抢。
台子没设边缘扶栏，那小伙故意往边上推，“滚开！”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老头踉跄一下，还是没站稳，跌下去。台根下是光滑的黑圆石，眼见着老头就要直直磕上去，一道蓝色的身影低低飞过去，堪堪用身体将老人和礁石隔开。
自上而下的冲击还是让老人吃到了苦头，痛苦地出声，“我的钱……”
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着一只没人摆桨的船，梁子归静立在上面，冷冷地朝圆台那边看过去。
赵轶摸了摸怀里自己的钱袋，径直越过人群往回走，难得做了一回无事人。
-
赵轶喜欢睡觉，喜欢那种沉寂休养的感觉。却也害怕它，别人可以掌控自己睡觉的时辰，他做不到。
外出睡觉，这还是第一次。
之前去码头当差也睡着过几次，那时钱闲在他身边，自然是不用强撑。
好不容易到嘉北路，过了桥，赵轶就近去了主院偏门，这儿常年通车，送粮食的，秦风苑地方大，人也多，再加上客人们，吃食总是要源源不断运的。
主要这院子没有熟识的人，况且秦湘蔷的院子就在主院和前院中间，赵轶总往外跑也从来没有打过这个门的主意，要不是他真的扛不住了，他还是要走正门进前院的。
赵轶趁最后面的车过来时，一个闪身随车步行。
他盯了有一会儿，分清楚了他们的轮次，左右就这几辆车，来来回回几个人。这车上的人，长得白净，一眼的乖巧。不怎么说话，最重要的一点是年轻，看着比他还小。
他跳上车，随手抓了几个菜篓子围在身上。
动作急，弄出的动静不小，赵轶彻底躺下去用菜叶子遮脸的时候，似乎看见娃娃脸回头了。车随之一顿，前面那个管事的人叫道，“怎么了？”
赵轶认命地想，背上的伤还没好，又得来一鞭。
他正要坐起来，免得到时候被人揪出来尴尬，却没想车子动了。也不知道什么菜品需要这么多芹菜，满车的芹菜，都用菜篓装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散发着它们独特的味道。
赵轶一开始还假模假样屏呼吸，没过一会儿，就放开了，躺着就是好，他沉稳地睡了过去。管它什么味道，统统抛掷脑后。
“难不成是个被追杀的哥儿？”
“……说不准喏。总之，人是我们弄进来的，扔这儿到时候查出来要出大事，拿几个菜篓子过来，咱怎么运进来的再把他怎么运出去，往街上一扔，别扯上关系就行了。”
赵轶艰难地醒过来，‘啪’得拍掉自己鼻子上的手，差点儿被捂死了。
几次三番地强作清醒，让他胸口突突得泛疼。
皱眉睁眼一瞧，那个娃娃脸正背对着他，那些人围在一起正商量着，听见声响都朝他看过来，娃娃脸被人扯着胳膊往旁边一拉。
赵轶这才反应过来，娃娃脸是在帮他。他不禁看了眼娃娃脸垂在腿边的手，那拍的一下，可太没轻没重了。
娃娃脸天生一副无辜长相，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此刻假装慌张，甚至还往身边的人身后瑟缩了一下。
旁边的人也挡着他，冲赵轶阴阳怪气道，“我们这么多人，专挑最弱的欺负，一看就是坏心眼的人。”
“等等，等等。”赵轶扶墙站起来，这群人许是怕被苑子里的人发现把他扔这墙角，等人走了，才围在一起商量对策。“你们先听我说。”
左面是推车，他边说边推开些，想着若是说不动就撒丫子跑，量他们也不敢追。“我原就是这院子里的人，偷溜出去看病，没法子了才托你们带进来，虽然没跟你们商量，但是事已至此，出去我是不肯的，大不了说开了，我受罚你们也得受损失。”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狐疑，“你说你是这院子的人，那你的服制呢？”
赵轶道，“我偷溜出去，自然穿自己的衣裳，回来再换上，难不成白白叫人发现啊？”
有人侧耳和领头的讲，“我瞧他不像是个说谎的，若不是病，这时候哪个能安稳睡过去的？”
赵轶抬手捂着胸口道，“是啊，别的人不知道，你们还不清楚吗，我们这样的人得了病，自己不为自己想门路，谁还能管我们的死活？求你们有善心，可怜可怜我。”
那管事的表情明显有些松动。
赵轶继续劝道，“你们今儿放我一马，我自然也是从来没见过各位的。”
“谈什么善心，实在不敢冒这个险……”旁的人话没说完，娃娃脸站出来在赵轶身前手往回一招，作势拉着众人走。
那人面上一愣，赵轶不免看了一眼那管事。
“也到时辰了，收拾收拾，回去了。”
带头的发了话，也没人再敢说什么，都借着这虚虚一拦移开视线，自顾自地去收拾菜篓子，倒真像见不着赵轶这个人似的。
“谢了。”赵轶冲娃娃脸道。
对方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走开了。
-
赵轶来过主院，王虎之前抓到了一个混进苑子的人，他们几个凑热闹摸进来看过王虎的手段。他凭着记忆过了那狭窄的当口，去了窄道，只要不是对外修的，主子们不常走的地方通常都是这种不见光的窄道，遇见人大胆走，谁也看不清他身上的衣服。
从主院去内院的路上有段抄手廊子，廊子下是个雅致的二层小楼，竹编的篱笆，上面爬满浅色的蔷薇花儿，小院里摆着套石桌椅，另有一处活水给那些奇珍异草作景。也没人守着，毕竟没人会不长眼地闯进去。
这就是主楼，秦湘蔷歇在这里。
别看他一口一个下人难苦，赵轶心里门清，在这秦风苑做仆役，除了走不掉，已经够安逸了。
他可不想往这儿来。
年少无知的事情就让它流传在那些好事人的嘴里，要说真自居秦湘蔷的儿子，他就是有再多的神仙护着也不够活的。
脑子里思绪繁杂，他脚下越发磕绊。
还没到矮房，远远见林浮予侧在月洞门外和沈遇说着话，“我找你找了这半晌，原是在这里躲清闲。马龙把上月订的水粉、缎子拉来了，快快分好了，送到姐儿们屋子里头。赵轶也没寻见，你可找他一起去。”
沈遇回她道，“他来还不够添乱的，我一个人去罢。”
林浮予道，“也罢也罢，找他得到几时，将未楼的几个姐儿早就差人来催了。”
“哎。”沈遇和她一西一东，各自散开。
赵轶顺着青石阶下去，边上种着两三棵霜降，被风吹的半弯，挡在路中央。赵轶往常从这儿过总侧着身子三两下跳下去，这树招虫子，他不想沾到半点儿。眼下他实在走不动了，只得怏怏叫一句，“沈遇。”
沈遇猛一抬头，见赵轶头重脚轻地撞过来，手里的东西都来不及放下，结结实实把人接住了。
“我靠！赵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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