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梅雨季

给钱闲上好药已经后半夜了,虽然人还是神经兮兮的,但是躺床上之后没一会儿呼吸就缓长了。

沈遇把那破烂衣裳丢到一边,道,“我不明白,他们想从顾家嘴里抢东西,也不顾忌顾家的吗?”

赵轶把打好的包袱往床下一扔,拿杂物挡好,才淡淡回沈遇一句,“跟你说了的,顾姻姻说不上话。”

床下灰尘太多,赵轶起身时揉了揉鼻子,边上床边道,“跟她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被踩进土的人,多亏了秦湘蔷,给了我们十年尊严,活得奴仆不像奴仆,都快忘了跪在人前屏住呼吸的滋味了。”

沈遇眼一横,“钱闲受苦怕了,你没受苦也怕了?怎么和她顾姻姻没关系了?不是她来招惹钱闲,钱闲会卷进去?你也不要感谢秦湘蔷了,你的尊严是你哥,是青青,是窦槊,是所有愿意尊重你的人给的,是我们几个小心翼翼地互相维护着,不叫日子更难过。难道我们见了秦湘蔷她会给我们几分脸色?不照样是跪在她面前不敢吭声吗?世上就是有三六九等,我们同属最下等,好不容易抱了团取暖了,跟她秦湘蔷有什么关系。”沈遇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大一串话,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分开,他不想一开始赵轶就抱错了想法去面对离开这里之后的生活。总之,说的好极了。

赵轶被他说服了,笑了起来,“沈遇,你脑子什么时候这么灵光了?以后没有我在前面糊涂开路,你肯定过的比现在轻松多了。”

沈遇哼一声,“等你真能走掉再说吧。”

他们只有半个时辰,一刻钟给沈遇去主楼回话的时间,另一刻钟是从主楼去西楼的时间。只有这短短短半个时辰,沈遇不在赵轶身边,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沈遇。

隔天赵轶醒的时候,时辰极其得早,雨正好停,西楼的竹林里还蒙着雾。

青青从睡梦中被他喊起来,迷迷瞪瞪捧着药碗喝尽。苦涩的气味充斥着未苏醒的口腔,她早就过了要糖吃的年纪,只又喝了口赵轶递过来的温茶水,问,“雨停了?”

赵轶道,“停了,来的时候还专门去问过关师傅,他说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不会下雨,我们这时候去回来正好能赶上小苏来送第二遍药,不会被发现。”

“好。”胡青青换了赵轶带来的小厮衣裳,头发高高束起,稍长的刘海就挽一圈,也是挂在鬓边。她身量高,长眉深眸的长相本来就英气,这一装扮,还真有几分雌雄难辨的意思了。

一回头,见赵轶手上拿了伞,肩上还背了个包袱。

赵轶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嘿嘿,瞧着比我强。走吧,带了两件挡风氅子,万一用得着呢。”

他们翻了最近的墙,实在狼狈,胡青青踩着赵轶的肩去攀那院墙檐都使不上力气,还是被巡视的那群人给吓成功的,跳下去的时候,赵轶伸手去接她,正好碰到那绑着绷带的胳膊,一个不稳,齐齐摔在地上。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没有好好用力气,互相指责没两句便嘻嘻哈哈笑起来。

“哥,我们去哪里放风筝?”胡青青兴奋问。

“去码头那边。”赵轶道,“要快点了。”

“不要跑,我没什么力气,慢慢走吧。”

“好。”

他们一路说话一路东行,没什么人的街道,突然多了许多车马,小厮的衣裳都是各家分明的。

胡青青突然压了声音问,“码头那边是不是有很多咱们苑里的人?”

赵轶道,“是啊。”

“那我们为什么去码头那边?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那边风大。”

“哥,风筝在哪儿?”胡青青已经起疑了,赵轶也不准备再瞒她,“青青,我是带你逃出城的。”

胡青青脚下的步子还在跟,语气有些不确定,“我们不回去了?”

赵轶问,“怎么了吗?”

“真的要走?”胡青青笑了一下又立马收住,声音小的几乎要随风飘走,“我们逃哪里去呢?”

“别怕,有我们呢。”

赵轶带她去到一个巷道里,站在乱石块砌的墙外面,敲着上下都被腐蚀漏缝的门板。

开门的是脸上带伤的钱闲,三个人互视一眼,钱闲皱眉道,“先进来吧。”

没铺石板的院子里滴滴答答泥泞一片,压根没地方下脚。

“哥,怎么还不走?”赵轶问。

“等山涛来。”钱闲往回一看,那孩子依在门边,一双黑溜溜眼睛看着他们。

赵轶惊喜叫道,“娃娃脸?”还记得上次去荷花渡回来犯病,迫不得已从主院进货的地方回去,正巧遇见畅欢阁的人来送鲜货,赵轶正是混在这娃娃脸的货车进的苑子。

钱闲解释道,“这是那船夫的弟弟,山雨生。你认识?”

“认识,他帮过我。山雨生?”赵轶边叫着名字边走过去,山雨生也朝他笑了笑,显然是也将他认了出来。

“之前见你,你好像是没出过声,这两天落的水吗?还听得见吗?”

山雨生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胡青青笑赵轶,“你问那么急,人家回都回不过来了。”

山雨生侧身一站,请他们进屋。并不明亮的灯光里,胡青青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的两只暗布包裹。

赵轶挨着钱闲坐在矮床上,不免扫一眼破败的墙壁,“山涛干什么去了?”

“没事。”钱闲道,“他准备跟我们走几天,雨生还要人照顾,他去请人来,走了有一会儿了,应该要回来了。”

青青坐在小板凳上,支着脸歪头看着山雨生。两个人一个逗,一个羞涩笑笑,倒也合得来。

赵轶和钱闲没有继续说话。干坐了一会儿,果然外面有声响传来。

“来人了。”钱闲带头起身,一屋子人往外去。赵轶几乎走在最后,前面的人一停,赵轶从缝隙中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院子里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头戴一顶黑纱帏帽,此刻纱帘别在耳后。本来是在听身边人讲话,恍然一抬头望见他们这一伙人,神情一滞。

“李素扬?”钱闲声音微颤。

山涛也一愣,“你们认识?”

胡青青看了眼赵轶,赵轶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嗯。”李素扬朝他们走过来,“我们是旧相识。”

钱闲上前一步,激动问,“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李素扬稳重得多,语气如常道,“我认了亲,这次来是跟着本族兄长出来做生意。刚到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害了雨生,这些天在物色大夫给他诊治。”

钱闲:“原来是这样,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李素扬道,“我也没有想到。”

钱闲好似有许多话想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好了好了,你们不是着急走吗?以后再叙旧吧。”山涛道,“素扬,这些天就拜托你帮我照顾雨生了。”

李素扬略一点头,“应该的。”

钱闲欲言又止,看了眼身后的青青和赵轶,两个人的表情都是十分茫然,也没有时间解释些什么了,只回过头对李素扬道一句,“我们要走了,李素扬,此生有缘再见吧。”

赵轶没有听下去,回身去把床上的包袱和桌子上的包袱全部捞起抱在怀里,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门外侧边站着的人,脚下生风,追上了大部队,“山涛,你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动静了?”

“放心,什么风声都没有。”

直至那扇门从外合上,李素扬才收回视线。

山雨生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李素扬拍了拍他的肩,“雨生,今日的药吃过了吗?”

山雨生笑着点一点头。

-

渡月城有山,不是巍峨直冲云霄的山,只是矮矮的一小群山峦,将里边的水围成湖泊,或叉开变成河流,群山之外再集聚汇成汹涌的海水横冲直撞。

而船帮,就倚着山建起十几层的高楼来。层层叠叠的栈道,绑着防海风的黑布。海风一刮,黑影重重。

从巷口拐出来的大平台上,车马横行。

他们一人抱着一个等人高的木箱子,藏在人流里,假意跟着上货。实则上了一艘小型船只,山涛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根干瘪的黑草,“这队船只是去隔壁县的,我们一起出发,半路再分开。”

钱闲问,“这支船队是谁在管?”

“东哥。”山涛解释道,“码头从来不缺接私活的,我已经和东哥报备过了,到时候分他点银子就是了。”

船舱里,赵轶和青青已经占据了一个角落,头抵着互相依偎着。

胡青青问,“哥,我们去哪儿?”

赵轶也不知道,冲掀帘子进来的钱闲问道,“哥,我们去哪儿?”

“篱南。”

是他们听也没听过的名字。钱闲道,“一个避世隐居的好地方。你的手怎么回事?”

胡青青不知所以,见赵轶抬起胳膊,那里仿佛渗出血来,她才仓皇起身,“你受伤了?”

赵轶看了看,“没事,我带了药。对了,哥,那个李素扬是谁?他说你们是旧相识?”

胡青青接过药瓶,帮他处理伤口。

钱闲道,“他是我小时候逃荒路上遇见的人,一路结伴去的雁回镇,只不过在我找到姨父姨母他们之后就分开了。过去这么多年,我总是对他抱着许多愧疚和遗憾,哪能想到今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见着了。方才我看他仪表谈吐和过去的那个他相差无几,真是一大幸事。”

往前提起雁回镇,钱闲总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如今提起李素扬,平添许多言不尽的意思。

赵轶低头看了看胳膊上又裂开的伤口,哦了一声。

钱闲担心他的伤问,“怎么弄成这样?”

胡青青帮赵轶绑好绷带,埋怨道,“是啊,怎么不说呢?是不是我翻墙下来的时候碰到了?”

赵轶道,“这点儿小事,懒得说。”

正好外面突响一阵号子声。

山涛从外探头道,“准备发船了,把黑草都吃了吧,防晕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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