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云不清

秦湘蔷不缺钱。

曲息楼有人,望春楼有戏,未央楼有大把的风尘女给她捞钱,风头正盛的蹴鞠也有北岐院接着。想来想去,西楼实在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青青自然也可有可无,他们从来不觉得什么红牌是她的保命符。

主院开的条件,青青不肯说,其实也不难猜。毕竟那红绡榜上的折桂郎始终是他们的心头大患。那天青青从鬼门关回来之后支开沈遇,紧接着病就大好,很明显就是答应了那个条件。

嗅到危险苗头的几个人决定铤而走险,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病这样蹊跷,断药就死。怪不得秦湘蔷说给药就给药,怪不得她那么有把握。从一开始,他们就逃不掉的。

除了第一天的毒打,曲息楼就没有别的动静了。赵轶和钱闲依偎在楼里的监牢角落。

赵轶发起烧来,嘴里念念有词。钱闲抱着他,轻声叫着他的名字。许久,怀里的人突然坐起来,茫然凝神听了一阵——什么声音都没有。钱闲去碰赵轶的手,“哥在这里,赵轶。”

“怎么都是错的……”赵轶眨眨眼,悲戚望向他,道,“哥,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没有。”钱闲轻轻道,把他搂回来,“你做得够好了,该做的都做了。”

赵轶闭了眼倚在他身上,钱闲道,“这世上,没有尽如意的事。”

高温烧得人糊涂,赵轶昏睡也睡不踏实。没安稳上片刻,身子一抖人又醒过来,嗓子里带了点慌张,“哥,是不是铃铛响了?”他咳嗽间隙往外爬,哽咽道,“我要出去!他们举着灯,要去青青那里了……”

钱闲拍他背的手顿一下,他这才了解了一点赵轶要出逃的原因。他不禁扫了一眼四周,牢里密不透风像是永不见天日,瞬间收回的眼神也有半分闪烁,手下却还是轻轻拍了拍赵轶,道,“现在是白天,你听错了,曲息楼离西楼那么远,就是听见了也是未央楼的声音。”

赵轶听进去了,屏住呼吸再听,那声音果然没有了。

将未楼有她们自己的红绡榜,和西楼直接打赏不同,那是一层层用钱堆上去的。寻欢作乐,可不是围着几个女人喝几杯酒就叫尽兴的。客交了入围钱,先投一轮骰子,决定好顺序,选几个把戏,一通玩,得分高者先取花牌。

那晚第一个被取花牌的姐儿,便有一串花灯从楼下引至搂上,客随铃声到。

以示恩宠。

西楼没有风尘事,不兴这些。

她们习礼仪,读诗书,闲来唱吟风月。就在悄然度日中,一个个客跟着小厮来与她们做一回高山流水,若遇上一个好的,犹如史长南豪掷万两白银保下木千暖一般,此生往后也就不愁其他的了。

而今日,这位客人是苏行韵亲自引到西楼的,她手里拿着一根白绸带,身后的客带着一张黑面具蒙脸。木千暖听见那脚步声望窗外,正好看见这一幕,偷偷唤一声,“映燕!”

依旧是跌跌撞撞,恰如那日映燕第一次叩响竹林。

窦槊脸色一白。

映燕看他不动,有些着急,“窦槊你快想想办法啊!”

里屋竹帘一掀,谭闫冷脸出来,映燕呼吸一窒。

谭闫道,“你以为他就能翻起浪来?一个软骨叫娘的东西也值得你干出欺师灭祖的事。”

这话不是对映燕讲的。

窦槊只觉得耳朵里一阵阵喧闹,站也站不起来。

“……谭师傅,”映燕小小的声音从侧边里飘过来,“青姐儿不是要死了吗?”她语气小心翼翼带着颤抖,仿佛能直视她的一颗心正惶惶。

谭闫视线一瞥,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映燕只觉这道眼神肃杀,可已然没有后退的余地,索性心一横连奴婢也不称,直道,“映燕。”

秦湘蔷留了他们一条命。

钱闲扶着赵轶回了矮屋。

沈遇腿上绑着木棍,听说是从二楼摔了下来。赵轶看着同样鼻青脸肿的沈遇,什么也没问。矮屋里的三个人,个个带伤,个个心如死灰。

上头的人没有再拿他们去问话,一切都风平浪静,像是已经掀篇了。

赵轶去酒窖拿酒,薛少誉破天荒地拿着钥匙领他去了酒窖,“你们几个,病的病,伤的伤,有忤逆师父的。是打算一辈子活在本子里吗?”他弯腰递来了酒,也算是体谅了赵轶浑身的伤。“你这一生会遇见多少事,遇见多少人,难不成你每件事都要管,每个人都要护?也不想想怎么管得了,护的住?能忍则忍,守着自己这条命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薛老头不只会睡觉,也会学谭闫讲起东西来,还讲得那么正统。

“知道了。”赵轶知道自己谁也护不住。

风又起,云不清。

西楼走了水,眨眼就被雨浇灭。人都没事,只烧毁了一片无人打理的夕木林,砸死了一只猫。

入了夜,西二楼靠里的屋子里熄着灯,赵轶打定主意翻窗滚了进去。胡青青没睡,床帐被金色钩子勾着,瑟缩在床角的胡青青,在地上打滚的赵轶,两人在黑暗里对望。

赵轶自顾自爬起来,勾着酒坛坛身绑着的细麻绳,悉悉索索脱鞋上了床,床帐随手放下,两人躲在这一方天地,“给你。”

“无忧酒。”赵轶胡口诌。

胡青青没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拿着袖子挡着眼睛,无声无息哭起来。

大雨倾盆,风刮窗。

两个人陪着对方身边,无声痛哭。

“青青,你活着,我们都还活着就够了。”

“嗯。”

这一晚上,从薛老头那里讨来的酒没有开封。赵轶心很静,沉沉地睡了过去。

想做的都做了,逃不开的也没有办法。总之,他们计划着重生。

几天后,几个人重聚西楼。

窦槊呷一口酒,表情十分扭曲,连夹了几筷子菜。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引了众人来看他,赵轶笑他两声,“小孩子喝不了酒就别沾。”

窦槊表情做不了假,痛苦道,“这什么酒?怎么这样苦?薛老头越发抠搜了。”

沈遇哼一声,“给你就不错了,前院的人可都是掏钱自己买的。”

赵轶半信半疑抿了一口,破口道,“这是小秦酿?我喝着也苦了。奇了。”

“不是说是无忧酒?”胡青青笑问,“看来真是解了忧,人不苦了酒苦。”

钱闲拿过沈遇手里的杯子,沈遇看他,钱闲解释道,“你腿还没好,喝酒发病。赵轶和青青,你们两个也就手上这小半杯了,不许多喝。”

“罢了罢了,就我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窦槊道。

青青笑问,“若是好喝,也就独享了是不?”

窦槊和她同岁,两人从小便是打闹着过来的。以往吵得脸红脖子粗也是有的,只是这大半个月青青没力气,窦槊也尽力做好了一个弟弟该有的本分,两个人姐弟和睦,现在刚渡过难关,青青便试探着恢复以往的交情。

窦槊却觉得恍然若梦,即使青青再骄纵,也比不得半点从前的凶暴,只是多了几分病弱娇气。

环顾一周,这几个脸上的伤还都结着痂。

一杯酒下肚,苦的舌根发颤。

沈遇一巴掌拍在窦槊背上,“你怎么这么听她的话了?叫你喝就喝?”

“倒了的嘛,还要浪费不成?”窦槊苦哈哈地盖上酒坛塞子。

赵轶接话道,“听话还不好?你瞧你,多沉不住气,自己摔断了腿,这以后她们还能放心你了?”他戏谑说着,手却举起那半杯酒,朝沈遇一点,收回来一口气咽了下去。

青青也笑盈盈看着他。

“……”沈遇要反驳的话一瞬间烟消云散,赵轶这人总是可恶,嘴上非要占三分,叫他情绪反复。“管他呢,她们不也没找你们再去回话吗?事情还没完呢。静观其变吧。”

钱闲道,“最差一个死字,也不会比前几天我们的状况更差了。最起码现在还能围在一起吃饭聊天,都放宽心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青青举杯,众人来碰。

吃饱喝足,窦槊往后一倚,脸上微风拂面,嘴里呆呆念着,“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呵,万事原来有命。”

赵轶正收拾着残羹,抬头问,“咿呀说什么呢?”

沈遇没工夫去听,打着哈欠道,“时辰不早了,我明天还有事要回去睡觉了。”王虎将赵轶和钱闲两个人从前院拨到将未楼,只有沈遇还在那边。上有计策,殊不知这段时间他们早就身心俱疲,更何况万事都尘埃落定,所以赵轶这几日只顾休息,睡得极好。

北岐院那边轰轰烈烈正在筹备一场开馆赛,听说他们没有买下徐诚,赵轶原本兴趣不大。结果胡姜他们一来,一群人闹着闹着赵轶兴致又来了,不过这回他是彻底没钱了,只能心痒痒地婉拒了。胡姜看他一眼,笑道,“真没钱了?那我不跟你赌,左纹那边还没安生,你跟着我去圈他的钱呗。”

左纹和赵轶的纠葛还没散,胡姜料定赵轶不会拒绝。

赵轶啊一声,才想起来似的讲道,“上次多亏姜哥你帮忙,我那个时候脑袋不清醒伤了左哥,论起来得去道个歉才行。”

“你要去?”胡姜笑嘻嘻看着他。

赵轶道,“去一趟,不去心里过不去,总归这日后还要打交道不是?”

胡姜一拍他,“你小子,还准备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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