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云不清

雨打荷萍,水气朦胧,将未楼里红灯高照。

赵轶给姐儿送完了胭脂,提着木桶去隔壁房做洒扫。几步绕过去,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偏头看过去,一个小厮只露着半个身子卡在门口。里边女声嘤嘤讲,“我是厨房里泔水桶里漂着的烂番茄。”

沈遇说,“不是,你是荷花渡口的荷花儿。”

那姐儿又问,“好看么?”

沈遇嗯了一声,道,“好看。”

榆木似的桩子说这石头一样的话,仍旧把那姐儿哄好了。沈遇退出来就看见赵轶对着他似是而非的笑,一巴掌呼上去,“贼一样,偷听啥呢?”

“什么偷听?我偷听什么啦?”赵轶非但不躲反而笑呵呵往他身上撞。

沈遇本来就做不来这种事,心里别扭得很,更经不起赵轶追问,赶紧把人往边上一把拉,“闹啥?搞得好像你们没哄过人一样。”

赵轶看沈遇要动气,也歇了,“人家岫玉姐姐好着呢,你还怕扯上关系了,要我说,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人家要是对我有意思,我肯定受着了。”

沈遇啧一声,“那怎么木千暖招你你不去?”

赵轶手里的脏帕子往他身上一打,“我那时候心里有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问的好笑。”

“你?是个人就要去喜欢,我谁也知道才奇怪了。”沈遇提前挡了那帕子,顺手薅过来丢进桶里,溅起一滩水花,转身就下楼去,赵轶叫他,“你去哪儿啊?跟我一起打扫得了。”

沈遇头也不回,“自己干,天天缠着别人给你做,懒死你。”

赵轶计划落空,心哼一声,自顾自去擦洗了。

-

“人人都讲程少要联姻顾氏,萧家和唐家可算是落败了。殊不知顾氏里边门道多,自家还争个没完呢,都不如另外两家利落。”钱闲在底下帮忙招揽客人,几只酒坛子撤下去,那些人揽着姐儿胡侃女人,扯着扯着就讲到了城内局势中心的程家。

旁边的人也大着舌头道,“婚期都定下来了,肥水还能流到外人田不成?”

另一人道,“这还真不一定,面上来的是他们三家,身后可是那三个商会,顾氏派的只是个小辈。我们瞧着是块肉,人家指不定是不是用来历练的,能争到多少话语权还真说不准。我看萧家势头最好,你们可别忘了程少定的期限里,只有萧家是运来了定额的蚕丝。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总不能让人白费了力气。”

话赶话,又有人讲,“唐家最是近水楼台,怎么说他没势头了?”

此话一出,惹得哄堂大笑。

姐儿们跟着摸不着心思,娇笑问着,“可是出了什么新鲜事?”

钱闲实在是不想听,往后隐在珠帘后,视线一瞥,见赵轶从楼上蹬蹬下来。

左瞧一眼,右瞅一眼,就往他们这堂子里来了。

钱闲知道赵轶是来找他的,赶紧往外拦住他。那群人的话正正好好钻进耳朵,“听唐少摆谱呢,一个极正经的哥儿进来了,开口便是‘兄长’,说的是‘你还要败坏我的名声多久’,我们这才晓得,哪儿是什么娈奴,人家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也是个争权的主,用的还是这种法子。不笑他笑谁?”

“哈哈,可不敢笑。”

赵轶只听了一耳朵,听见娈奴两个字,才翻回去又把那人的话想了一遍。他记得李素扬跟他哥说的是和兄长一起来做生意。当时赵轶就觉得奇怪,李素扬明明是一个人在乱闯的样子,还错入了楚墨苑,怎么看也不像是跟着人来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钱闲兀自愣了好一会儿。

“哥,楼上忙完了。”

一晃眼,赵轶都走到跟前了。赵轶问,“他们说的是李素扬么?”

犹如一声惊堂木。

李素扬那一身黑衣直直冒在钱闲的脑海里——他是唐家人?同父异母的兄弟?造谣的娈奴?

钱闲不肯信,“怎么说是他?你怎么知道的?”

这要赵轶怎么讲?讲他去了一趟楚墨苑错认花魁,恰好听见唐少藏叶于林?讲他为了救钱闲打探消息,得知唐少丢了玩意儿,李素扬正好藏在那小院?赵轶挠一挠头,“这说来就话长了,不过我知道李素扬是从唐元身边跑掉的。”

那如恶鬼缠绕的梦魇。

钱闲领着赵轶出去,“没能和李素扬如约扶持长大,我始终觉得欠了他。”

外面正下雨,风一吹,刮进屋檐下。赵轶待在道口靠里的空地,看着雨滴争先恐后地往屋里打,妄图更进一步。

“他这些年在唐家摸爬滚打,怕是过的不如意。现下能站在人前和唐元争一争,可想他羽翼渐丰。”钱闲声音低道,“不必我们操心。”

正巧楼上嬉笑着泼雨水下来,打的不远处的枝桠乱颤。

赵轶无端记起来窦槊说的话,万事都有命。

赵轶想,他哥才是那个谁也想护的人。这也操心,那也担忧,搞得自己一年到头没开心过几次。“哥,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有什么欠不欠的呢?

钱闲呵一声,揉了一把赵轶的肩。

-

窦槊今儿在望春楼排戏了,不招戏子,还是老一套的银笙说书那一套。讲的是一个落魄书生遭人陷害,有家不能回,终日流浪,直至晕在山贼门下,从此弃文从武,成了一名流寇,回了家乡,他刀剑在手,只为取当日诬害他的那名村民性命。

窦槊在竹林里想句子时,赵轶在场,他只听个趣,问,“那贼老大的女儿没喜欢上他?”

窦槊道,“我这戏不讲儿女情长。”

青青道,“望春楼望春楼,没有春心谁来望?”

正如他们所料,开场那天,来听窦槊说书的人极少,他年纪小,不比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讲书有韵味,年轻气盛的娃儿讲着怨气冲天的本子,探究的是众人众相。

怎么想,也不会招人喜欢。

赵轶和青青寻了一处犄角旮旯,吃着多做出来的点心,俨然沾了这空座位的光。青青道,“窦槊写本子也写出了门道,合该作书去。若是再高明一些,学他们做些武打戏,情爱篇章,掺杂着讲讲道理最好。”

说白了,来听乐的人会觉得不够精彩。窦槊这戏也不是叫人来听乐的。

赵轶道,“他这阵子也想得多。”

他们欢欢喜喜来捧窦槊的场,结果总有人指点,听他们一阵说话,望过去不见半点儿收敛。

赵轶心里不服气,本想和青青说两句,青青自顾自看戏,一副不关心的样子。

看着她隐在光暗处的侧脸,赵轶耳边那些声音的话语清晰了起来。

-

夜里赵轶昏沉沉睡了一阵儿,醒来觉得腻得慌,静悄悄起身吹了会儿风。转身进屋提着木桶去了隔壁院里打水。

手轴一摇,系着的木桶借力打进黝黑的井水里。

有脚步声过来,赵轶听见有人满怀愤怨道,“还能有谁,青姐儿。我看那人也是存心来坏事的,兴许是某个茶楼差来的。”

“那谁知道呢,那些人就是不喜欢将未楼那种地方。青姐儿也是,破了身子还呆在西楼?”

“她那折桂郎能和将未楼那种恩客一样?搞不好是有官牌子的。”

“还真有喜欢那样的。”那人回的戏谑。

“异域风情?”

两人低低笑起来。

盛满水的木桶又跌进井里去,绳索哗啦啦带着圆木旋转,在这寂静的院里发出不小的声响。

两人探寻地走进来,一胖一瘦。赵轶依稀记得这两人也是守过正门的,笑问,“你们在说什么?”

赵轶可算是出了名,两人虽没看见那日码头逮人的景象,听也听了个完全。自然知道赵轶和胡青青那一层亲近的关系。

“你伤大好了?赵轶。”那瘦子一派祥和地朝赵轶走过来,手搭在他肩上。

赵轶看他一眼,瞬间扯过瘦子的胳膊,底下勾一下瘦子的小腿,瘦子一下没站稳朝他扑过来,赵轶立即闪开,露出井口,瘦子惊恐地脸变了形,张牙舞爪地想抓住什么,井架在他上方,他什么也没够着,倏地掉了半个身子下去,腰身拖在井沿上,不住惨叫起来。

赵轶见他还要弓腰起来,一脚猛地踩上去,瘦子哑了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本性暴露,恶狠狠地叫骂着,和着井里的回声,反反复复。

赵轶没松劲,往底下狠狠踩着,抬头望着立在原地哆哆嗦嗦的胖子,“问你呢,你们方才讲的是什么新鲜事?”

他脸上将将隐去方才的阴狠,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平静。

胖子眼皮都在抖,几乎是本能地瘫跪在地上。他什么也说不出口,院子里唯有瘦子的骂声回荡。

“你比西楼那些人会骂。”赵轶踩踩脚下那软躯,瘦子不依不饶的叫出来,明显收敛了许多。赵轶哼一声,抬脚下来,抓着瘦子的衣服把人拉起来。

瘦子憋得脸红脖子粗,看着赵轶正脸了,一个字也不吐了,歪倒在井旁边。

赵轶手有些颤,胃里闹得直翻腾,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干呕出来,闷着头打水。

等他提着水桶走了,胖子才爬起来去扶瘦子,瘦子把他手推开,自己站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屋里倒,还没进门,听着脚步声又来了,回头一看,赵轶又在井边拼命摇手轴了。

胖子忙推着瘦子进屋去,合上门。

-

本来就睡不好了,天不亮又迷迷糊糊听得急促的脚步声,赵轶猛地坐起来,见冲进屋子里一群小厮,为首的是申佑,身后乌泱泱的。“钱闲,东家叫你去问话。”

钱闲嗯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拿上外裳,看赵轶和沈遇一眼,跟着人走了。

申佑扫屋子一眼,小小的屋子堆的全是苑里要的杂物,能用的地方一目了然。他往后面吩咐道,“何星,把这两个也看好了,要是出了什么乱子你可担不起。”

何星赶忙应了下来。

火把走远了,何星才掏出火折子替他们点了灯,半宽慰他们半埋怨主院道,“叫过去问话不是在打前院守门的脸么?钱闲这阵子一直在将未楼做事,怎么可能出得去呢?”

赵轶看何星还能说上话,赶紧问,“星哥,出什么事了?”

“顾大小姐跑了。”何星没好气道,“他们这些大家,为了名声可是要吃人的。”他说出口又觉得不妥,面前两人也不接话,赶忙补了句,“你们和钱闲天天待一块,最是知道他行踪的,出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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