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深夜动身,只有几个领头的知道。
“东家说夜深湿重,有什么明儿再说不迟,交代小的直接带你们过罗浮小筑去。”
“罗浮小筑?”
“那儿原是给远来客的借宿之处,大院的人从不过去,这几日才收拾出来。”
是一个僻静清净的小院,门匾上空荡。楼里点着明灯,照的各处亮澄澄。“东家讲怕原先的下人们伺候的不好,过几日再派人来。屋里的东西都是给各位置办的,小的在楼下守夜,有什么不好的知会一声就来了。”
那小厮说完果然下楼去。
赵轶把包裹放在桌子上,四处打量着。沈遇抬腿去了隔壁,只听一声响。莫拂揾偏头走过去,发现沈遇打开了衣柜,里面堆着满满当当的衣裳,还都是女儿家的衣裳,随便拿出一件来,连折痕褶子都少见,她往身上比了比,竟是能穿。
钱闲道,“另有好几间屋子,都打点整齐了,这儿算是堂屋。”
“沈遇挑好了?”赵轶见他哥点头,“那,哥,咱俩还睡一起吧。”
钱闲嗯一声,问,“你好点儿了吗?”
赵轶懵懵一愣,钱闲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错话。赵轶很快恢复过来,扮乖问,“什么?”
像是没仔细听的模样。
钱闲道,“喝了药也还是蔫蔫的。”
赵轶笑哦一声,“先前我拉着青青哭了一场,这会儿困极了。”
今儿赵轶在西楼几乎睡了一天,钱闲听他又困了,不禁伸手贴上他后颈,“走吧,累了就早些歇着。”
隔天清晨,钱闲起来,见赵轶睡得踏实。他还以为赵轶会早起的。心里更不放心。更没想到他刚一动被子,身边的赵轶跟着一抖,遂即就睁开了眼,“哥?”
“我去请个药石师父来,你好好睡着。”
“嗯。”
钱闲穿好衣裳,回头看一眼,赵轶侧躺着,一双眼睛睁着正瞧他。
“不睡了吗?”
赵轶道,“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怎么的,赵轶没有立即回他,只是看着他。钱闲心一软,“怎么了?”
赵轶又笑,“醒得太早了,不想讲话。”
“等我回来。”
“嗯。”
-
钱闲下楼去,见莫拂揾换了身鹅黄裙子和小厮坐在对面,不知道在聊什么。
“闲哥。”
“怎么起这么早?”
莫拂揾道,“来这么个地方,新奇得不好睡,索性就起来了。”
钱闲点点头,对那小厮道,“烦请位药石师傅来。”
“哎。”那小厮连忙退出去了。
“赵轶又病了吗?”莫拂揾问。
钱闲道,“总是睡,瞧着不太好。”
不一会儿那小厮就回来了,说是另支了人出去,他依旧还是守着这楼里。
沈遇是被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裹了外裳推开门,见钱闲领着一老一少往里间去的背影。他显然没睡醒蹙着眉毛更显得不耐烦了,却还是长腿往外一迈跟着去看了。
赵轶穿着里衣坐在软座里,抬一只脚放上面,看一群人进屋来。那老头入座瞧着赵轶问道,“哥儿怎么了?”
赵轶伸手腕放在案面上,“前儿受了冷夜里总咳嗽,伤着觉了,这阵子得空一直睡,越睡越没个精神。”
药石师傅一把脉,脉象略浮,不到根本。问,“几时起来的?”
赵轶道,“昨儿白日里睡了,晚上又睡,睡到酉时正起来的。”
“咳嗽好了么?”
“好了。”
问答之间药石师傅下了诊断,“瞧着神色间是有些疲废,脉象上看是还是无碍。恐是寒气未尽,身子有亏空。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好是平日里多走动,隔绝偏阴之事。我再给开一些安神的药,抓一些调养精气的药辅佐。”
钱闲问,“师傅,偏阴之事何解?”
“内忌忧虑,外忌湿冷,饭菜需得清淡,热汤为上。再多说,哥儿几个年轻,怕有个什么宴聚,切记切记酒是不要再喝了,那是百害的东西。”钱闲听的谨慎,老者语气一松,“噢,也无需担心,常人就没有不得这个毛病的。既是要调理,才这样仔细周全。”
送走了药石师傅,小厮问要不要传饭。
赵轶摆摆手道,“那师傅说了那么一堆,我也没什么胃口了。你们先吃吧。”
又有小厮传话来,说楚离请赵轶过去一起吃早饭。
赵轶赶忙洗漱挑了身衣裳套上,跟着那小厮蹬蹬下楼。
楚离也不住大院,绕林间修了石子路,路尽了便是她的院子,更是偏僻。
这倒是和传闻不一样了,赵轶想。
楚离装扮和昨天没什么两样,只换了件靛色衣裳,一面叫人传饭一面问赵轶,“听说才来就请了大夫,可是身子不舒服?”
“一点小毛病,母亲不要担心。”赵轶低扎着头发,肤色冷白,偏穿一身黑衣,腰间系了根同色素带子。好在神色极其乖巧,语气自然随和,说话带笑。
“症起于病,需得好好休养才是。”
“是。”
“我接你回来,只为团圆,想着陪我几年再去寻个好女子给你成家,最好成家也养在膝下,时时看着便心满意足了。是不求你接手这苑子的。怕你不愿,又怕你受磋磨。谁知风声吓人,才有了这层母子关系,外头结交就攀来了。“楚离抬手拿过几张帖子来,“瞧这些,天一亮就送过来了,全是和你年纪相仿的子弟们。纵我不求,你也只怕是要被搅进来了。我,也只好厚着脸再跟你提一提教养之事。”
“母亲教养儿子是应该的呀,只不过交朋友还有什么门道吗?”
“你要知道人心不可揣测,识人之术正是入世之道。”
赵轶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楚离又道,“我已经为你请了个老夫子来,姓宋名时,是个避世名家。你在秦风苑受了些学问,请名家是最好的。宋夫子早年欠了我,这会儿听闻我找回了你,又请他当师父,他是没有不肯的。”
赵轶道,“好,母亲说好就好。”
丫头们一一将饭菜端上来。
楚离道,“下午我陪你去挑几个顺眼的丫头小厮,好放你院子里伺候。”
“谢母亲。”
赵轶吃饭不安分,端着碗到处走,新换上的衣裳岌岌可危,也没人管,偏坐在窗户口看景去了。
楚离看着他,拿帕子擦了擦嘴。
正不知道说什么,见赵轶挑面吃了一口,便问,“人长大了,不知道你爱吃些什么?”
赵轶回过脸道,“鱼。以前我哥在外边有些朋友,他们知道我爱吃鱼,每次过生辰,还要偷送烤鱼给我,十年来都是这样。”
楚离问,“生辰?你还记得你生辰是哪天?”
赵轶自信答,“七月十五。从小就记得。”
楚离笑了笑,“你那时太小,记得一些但不清楚。你是七月十六生的,怎么就记成七月十五了。”
“那我以后过十六的。”赵轶说完又低头去吃了一口面。这半句话说的迎合极了。楚离正要多心时,赵轶面咽了下去,“幸好有母亲在,不然要一直错下去了。”
饶是她怎么想也没料到是这样的后半句,跟没料到赵轶吃饭时会起身,犹如无人之境在屋子里闲逛一样惊讶。过于的随和,有些无礼,却是全身心的依赖。
楚离重新打量了一眼赵轶,他坐没坐样——弓起的背,不规矩抓筷子的手。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瘦薄,一心只在碗里的吃食上。她才发觉这是个极俊秀的孩子。
吃过饭,赵轶问了下午挑丫头的时辰。正要走,楚离招呼小厮递给他一小袋银钱,赵轶欢喜腾手接了,问,“这钱袋子是母亲给我做的吗?”
楚离微微一愣,“母亲不擅女工,这是绣坊里买的。”
赵轶点点头,“多谢母亲。”
“好孩子,去吧。”
云散尽了,出了太阳,树木间又是雾又是日光,赵轶走了第二遍石子路。
钱闲和沈遇站在栏杆处说话,赵轶走过去,钱闲问,“楚离说了什么?”
赵轶半坐半躺在他们旁边。钱闲又问,“吃过饭了?”
“给我请了个先生。哎。她不知道我吃什么,什么都有。”赵轶说着话,沈遇俯身从他腰间勾走了那只钱袋子,赵轶毫不在意继续道,“饭粥面的摆了一桌子,我嫌弃饭太硬,粥难喝,吃的面。本以为吃不下,没成想味道好极了。她下午还叫我去,陪着去挑几个做事的。啧。哥?我什么时候吃药?”
钱闲嗯一声,“不急。小问跟着药石师傅去拿了。原本我要去,她说她想学学药理。”
“钱闲,小问你信不信?”沈遇插嘴问。
赵轶一扬手打断道,“信。”
沈遇把钱袋子往赵轶手上一挂,赵轶瞧他。沈遇还是个冷冰冰的木头样子,朝赵轶直直看回来。
赵轶斜他一个白眼。
钱闲道,“还是得去问问许姑娘。不关小问的事,只是要入口的东西不好不盯着。”
这话一出,沈遇更得意了,轻飘飘一扬眉。
赵轶不理他,默了一瞬,“楚离。”这没由来一句。他道,“楚离,像是真有个儿子走丢了。”
钱闲问,“她很喜欢你是不是?”
赵轶道,“不怎么喜欢,还不如秦湘蔷。今儿去了也不喜欢,只是我随便撒撒娇,她就自称母亲了。”
沈遇道,“自然是被你套住了,送了那些钱来。”
赵轶笑哼一声,轻悠悠又道,“她儿子比我小一天,七月十六……真是巧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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