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云不清

赵轶送走楚离,支开林浮予,一路飞奔。风擦着他耳尖,他早有预料,他哥回来的日子就是他被放出来的日子,果然事无反常,如他所想。他又算对了一次。

“赵轶!”

扭头瞬间风迷了他的眼睛。

钱闲站在从将未楼大花园过来的月牙门下,声音又急又喜。远远张开臂膀稳稳接住他,“怎么了?”

“哥。”

或许是赵轶用的力气太大,钱闲声音也颤抖了,“你到哪儿去了?青青他们说你跟着被抓去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赵轶。”

赵轶喉咙痛得厉害,埋在钱闲的颈间,湿气一片,“哥,我好想你。”

“没事了没事了,”钱闲拍了拍他的背,“哥在这里呢。”

-

西楼上。

青青翻一翻那叠契张,“就连小问的也给了?”

窦槊接了过去,看着上面有些斑驳的字迹,“这是真的?”

“秦湘蔷还真是毫无保留。”沈遇道,视线转到躺椅处,赵轶偎在那儿。“你真是楚离的儿子?”

赵轶没想回,在毯子里转着手腕上的平安珠。一个把戏用两次,她是笃定他怕死么?

又听沈遇道,“赵轶,问你话呢。”

钱闲声音放轻问,“睡了么?”等人贴近了,赵轶才笑着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一段房梁,还记得那晚他守着青青也是这样看着头上,祈神又怨神。赵轶伸手拉住了他哥的手,“是不是又怎么样呢?我们都出去了不好吗?”

回他的是一片寂静。

“我不知道。”窦槊的声音悠悠。

“你决定好了是不是?”沈遇问赵轶。

“他认了楚离作母亲,自然要去的。”钱闲道。

“你们都要去。”沈遇话说一半也不继续讲下去了。

赵轶坠入睡眠那一瞬,习惯性地绷着神经,十分害怕之时,突然想起来他拉着他哥的手呢。

睡梦里不太清晰,他还以为睡在那间封闭的小屋,怕门外的两个姑娘听见,身子团缩着转向一旁,强行压下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痒意。将醒未醒的时候,一只热手炉塞进被窝里来。赵轶顺从地抱着它,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自己没做好,扯一下嘴角,却也累得没能想清楚,又沉沉睡过去。

“哎,我不行。”有个陌生女子的欢笑声。

叽叽喳喳中,碗碟落地,清脆一响。赵轶抖了一下,蹙眉扭头眯看了一眼。

暖灯里,桌椅和着各色碗筷,一团人欢欢乐乐纠缠在地上。

青青忍了半晌笑意,才“嘘”一声。

沈遇阴悄悄道,“他睡了多会儿了,也该醒了吧?”

赵轶挣扎着眨了眨眼,重重叠叠的人影里,有人走上矮阶来,“赵轶,要不要吃点东西?”

赵轶搂了一把毯子挡在脸上。

钱闲又道,“还难受吗?我给你煎了药,醒醒神,得喝呢。”

“他要喝药吗?”窦槊扯着嗓子问了句,招了旁边女子的骂,“你怎么这么坏啊?”

窦槊呵呵笑两声。

赵轶听出来了,窦槊是故意的,专门吵他耳朵的。于是一鼓作气掀毯子坐了起来,一个圆滚滚的手炉随之掀落掉在地上。钱闲就在旁边顺手拾了,起身还探了探他额头,温热的手贴着他额头。赵轶看着他哥,一副乖乖等着听结果的样子。直到钱闲笑了笑,撤了手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段日子没见了,总觉得你瘦了。”

窦槊在远处接话道,“瘦了?那快来吃饭。”

赵轶这才看见木千暖也在。她们身边还有一位姑娘,坐在那儿瘦瘦小小的,脸上印着一旁的烛光,像一块上好的玉。赵轶刚刚听见的陌生声音应该就是她的。

“赵轶,这就是小问。”窦槊一面笑嘻嘻说着一面过来,拉他一起围坐过去。

“啊,真是,久仰久仰。”赵轶刚坐下就抓了一杯酒准备敬莫拂揾。

莫拂揾一躲,依在窦槊身旁漏小半张脸眼睛弯弯看着他,不说话只咯咯笑。

“哈哈,你,”窦槊还在吃菜先笑了出来,偏头看她一眼,手上利落丢了筷子替她举了杯酒给赵轶,“哈,什么这么好笑?”

莫拂揾还是扒着窦槊笑,不肯出来。

赵轶迷瞪着左右各瞧一眼,没人能给个准话。倒是木千暖笑道,“这是怎么了?刚不是还和我们说说笑笑的吗?”

“给人吓得。”青青随口附和道。

这闹哄哄一遭,赵轶神思也回来了,“诶,我突然想起来,窦槊你不是说不想走吗?怎么还把小问叫过来了?”

“我怎么做她的主?她要跟着你们去。”窦槊又往身侧看一眼道,“我就被扔在这里了。”

“小问走你都不走?”赵轶奇问。

窦槊赶忙道,“我是很想跟着你和闲哥出去,但是我又舍不得这里。青青她也是这样想的。”

赵轶闻言看向胡青青,她坦然点了点头。

窦槊还继续讲着,“你都不知道你睡的时候,我们差点没吵起来——正巧木姐儿听见消息来庆贺,叫我们去跟小苏打好商量契书自己拿着,人呢还在这里卖艺,先租住几年,若是想走了,违约交钱给秦妈妈就好了。”

木千暖道,“这真没有再好的了。没有做工这一说,不必日日接客,就写写曲子,弹弹琴。你们要是留下来陪我,这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多快活呢。”

她语气过于欣喜,以至于没人接话时的落空更加明显。

赵轶嗯了一声,“听上去不错。你们和小苏谈过了?”

“谈过了。”窦槊回得极快,也仅此而已。屋子里就跟人拨琴似的,没人起音就要一直静下去。

木千暖四下一扫,也没再开口。

“她们要搬到隔壁一楼去,离窦槊也近。”沈遇说完,钱闲正好端着药进门来了。

赵轶看一眼钱闲,接过药,问沈遇,“你呢?”

“他跟我们一起走。”钱闲道。

赵轶:“为啥?”

沈遇坐的靠后,几乎把他们围成的圈撕开一个口子。赵轶这一问,周围的人都朝沈遇看过去,唯他身旁的青青垂了眼视线落在空荡荡的白瓷碗底。众目睽睽下,沈遇施舍了赵轶一个白眼,算作回答。

赵轶正吃药,没功夫看沈遇也就更没开口损回去。

钱闲手搭在赵轶肩上,顺手捏了捏他的肩颈,“秦楚两家没有听上去这么融洽,往后的路谁也说不准。你们要留在这里,我总少不了担心些。窦槊你这些年尊师如父,谭师傅必然也是爱你如子,他外面严肃,内里对你疼护是少不了的,对你而言是个极好的依靠。千暖呢年纪稍长性子柔和,恩客有些,好友也有些,时时联系,也能保重自身。唯有青青你略微差些。若是没病这一遭,是你之前那个性子,我是最放心的。如今病气伤了身,劳苦伤了神,始终没觉得大好,以后一定切记多休养,上有千暖下有窦槊,自家兄弟姐妹多谈心。”

青青点了点头,道了声,“好。”身边的木千暖适时牵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

赵轶往手炉里换了热水,揣着到了栏杆吹风醒神。青青也跟了来,赵轶把手炉递给她,她接了。

“哥,你就当我怕了吧。我不想出去了,我也想整日理琴谱。”她一句话掰了四份,声调来回转。

赵轶摇一下头,“你不是怕跟着我出去受苦。你是怕那个人,怕再见不到那个人,怕报不了仇,所以你留在这儿,等着他。”知心的人说的话是面镜子,讲的是她,也印着他。他道,“青青,秦湘蔷放你走了,那个人不会再来了。”

胡青青慢慢呼完那口气,蓦地扭脸去看那漆黑一片的庭院。

赵轶经常待在青青身边,当她朝前看,就会把她的侧脸留给他,幸好青青很少不来找他的眼睛。

“你不让我待在原地,要带我远走高飞。”

“两次。”

“两次我都没有很信,我知道我的命不好。只是因为你是我哥,我才愿意跟着你走。我想,死在求生的路上、死在你身边,那么,就算是死了又怎么样呢?”

她眼角滑下一颗泪,“我放了把火,萤云却死了……哥,为什么你要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呢?”

从吕府回来的那晚月亮照到了现在,月亮照见青青,奄奄一息的人,一片莹白。

赵轶无声蓄泪,不得已眨眼看向天际。晚上的云也是白的,和近黑的天空泾渭分明。动的飞快,夜风吹拂过来的时候,云也吹散了,张牙舞爪,好似狰狞。母亲让他知道思念铸就最无根最深的恨意。如今这把刀浸在爱意之中,直直朝他刺过来,却在即将碰到他身体的那刻,自己先碎了个干净。

他道,“是我不好,一直食言。”

胡青青含泪带笑看向他,“哥,你好后悔是不是?你不要认我了是不是?”

“不过是你也想去查那人是谁罢了。”赵轶也笑,“为什么叫我去后悔,叫我不要认你?天底下的兄妹,我没有听过只认一半的。你不想要我了吗?”

渡月城留不住月亮,他可以跟着月亮一路追过去。

胡青青没有说话,只是贴近一步伸手将赵轶抱住了。“哥,你要一辈子管我。”

“嗯。”两人依偎了好一会儿。赵轶喘了口气,哈呀一声,“还知道放火,真是出息了,答应我要好好活着的,全忘了。”

青青软软道,“我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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