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明澄终于风尘仆仆抵达旬邑。
我谨遵医嘱，闷在帐内静养，直至他与唐远议完事，才遣人请他过来。
入得帐中，他细细端详我半晌，神色间满是担忧：“悬黎又见清减，务必保重身体啊。”
“不妨事，我天生脸颊不挂肉，这几日吃饱喝足闷头睡，腰已见粗了。”我叉腰比划，又问，“胖子你可见着？”
明澄凝重点头：“他这情形着实棘手……可总不让他接见将士，恐怕军心难安。”
我邀明澄落座，提议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孙师锐一事，方才关宁兄应与你说明。你们三位将军聚齐坐镇，士卒自不敢闹营生事。不如你替胖子拟好文稿，让他背熟，过两日召集全军，当众宣告，将此事彻底定下来，也顺带让他露个脸。至于投奔元副帅一事，自然也需如镜哥亲自疏通关节，届时你带他同去，我与关宁兄留守旬邑，静候佳音。”
明澄思忖片刻：“让笃行宣令，倒是可行。只是……押送俘虏，按律当通报军情，由朝廷遣使来提。朝廷未发调令，正副将一同私往京畿，恐有不臣之嫌。还是由我独自前往，再寻机向元副帅求情，更为稳妥。”
此言也有理，只是如此一来，他又将离我远行，而樊宝玉无端端失忆、唐远射杀士卒二事，至今仍是悬案，我心中实难安宁，于是将近日暗中所探的消息，一五一十告知明澄。
明澄听罢，眉头深锁：“悬黎既有疑虑，何不向他求证？”
“他若心怀不轨，我问他，他能认？”我讶然反问。
明澄似不知如何措辞，思索良久，才缓缓问：“关宁与赤霄军并肩作战，早已是生死同袍，其心其德，众人都可得见。都说女儿爱英雄，我却不知……为何悬黎反而对他颇为忌惮？”
众人都可得见？独我一人忌惮？
我不禁自我怀疑，又听明澄道：“都虞侯有阵前斩杀叛逆之权。区区小事，悬黎若觉不便开口，我向他求证便是。”
“慢着，不止这一两件事。”我连忙抬手制止，又将那日唐远叮嘱我遮掩江怀玉宗室子身份一事，与明澄细细道来。
明澄思索良久，竟又道：“关宁此言，仅是提醒悬黎规避祸端。说来，我等确对此事欠缺考量。”
又是我多心？
我不服气，急切分辩：“对啊，咱们都忽略了，就他一人心知肚明，却藏着掖着，这算什么事？再者，我近日越琢磨越不对劲。咱们教宝骏，都是兵法武艺一齐教，他教怀玉，却只教防身之技，从不教兵法谋略，难道不是防着这外甥今后羽翼丰满，不肯安分做傀儡？”
明澄听闻此言，先是万分惊奇，似是不明白我为何能联想到如此之远。其后他深深思来，却也不禁心生动摇，抚着下巴凝眉思索，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瞧吧，不是我多心！他当真不对劲！”我急忙道。
“悬黎……”明澄眉心犹蹙，踌躇问，“你可愿一听逆耳之言？”
我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怔愣难答。他斟词酌句道：“你有平定天下之志，欲成妇好之功。可你是否想过，靖王归国之日，便是你永失兵柄之时，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另立新梁。”
此言犹如清风，倏然吹散眼前的迷雾，却更显出雾中的棋局，是一盘死棋。
我迎回江恒，江慷必缴我兵权，我夫妇二人甚至得在软禁中度过余生。然而我不迎江恒，又凭什么号召天下，另立新梁？
难道，这近两年以来，支撑我的信念，仅是痴人说梦？
我顿觉神魂震荡，又不禁怨起这明如镜，是否太过心明如镜，将我这可笑的处境照得太过明朗。
这时，明澄又直言不讳：“你忌惮关宁，实是顾虑江小相公成为你迎靖王、展抱负的拦路石。然而，他未必是拦路石。”
我已被这面照妖镜晃得神志混乱，一时竟不敢细思他所谓的“未必是拦路石”，到底有何深意。
良久，我才勉强玩笑：“万一，我智出奇计，冷不丁将靖王偷回来呢？你不信我办得到？”
明澄略微讶然，摇头而笑：“确也不无可能。”
照妖镜敛光芒，我这才回缓心神，紧盯他的双眸，半作玩笑问：“咱可是在讨论掉头的勾当。倘若真有那日，如镜可愿助我？”
明澄端肃神色，良久，才答：“如今，不愿。”
不愿？
樊家唯一的后人已托付于他，他竟也不愿助我？
我顿感心慌无措。
“然而……”明澄微微垂首，目光凝于摇曳的灯火之上，“咸阳一行，多见梁军劫掠百姓，行径与匪徒无异。朝堂虽有忠臣良将，然而……澄亦不免困惑难解。”
所以，他是“如今，不愿”。
我暗感欣慰，却又想到有朝一日，明澄助我另立新梁，前提却是江慷失德，致使苍生涂炭。稍加一想那等惨状，我又觉心头难安，一时竟不知是该盼大梁好，还是盼它不好。
“哎……咱连军粮都得与人借，今日也是自家人胡话罢了。”我无奈摆手，叮嘱道，“既然如镜哥再三作保，我便亲自向关宁兄问个明白吧。今日所谈，你切勿与他提起，免他反对我生出芥蒂。他这人，心气傲，难哄得很呢。”
“自然。”明澄缓缓点头，眼神却意味深长。
当夜，我依旧辗转难眠，好容易定下计划，天已大亮。我又召来马光汉，婉言慰问。
这水做的假丫头，此刻却面色沉静，反而宽慰我：“西虎帮里，只我一人有先见之明。我已给哥哥烧过巨船，想必，牺牲的将士们都能乘着那条巨船，风风光光渡过黄泉，来世投生去富贵人家，再不必吃西北的黄沙。”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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