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质审核那块没通过。”夏秋如实汇报。
“资质那块是谁负责的?”纵使何怀德平日和和气气,在客户面前卑躬屈膝,但领导毕竟是领导,当论事追责时,无形的压力盖在三人头顶。
崔子昂目光瞥向徐梦寒,暗里递话。
“梦寒,是你漏了材料?”
一边是直系上司,另一边是比自己资历老的前辈,从进入办公室那刻开始,她的呼吸声要比平时弱,身体止不住发颤。
话语被堵在嗓子眼,着急,想说,但怎么也发不出声。
“你怎么搞的!”一声咆哮,何怀德重锤桌面。
青筋暴起,怒火中烧的样子让崔子昂都不敢抬头。
更不用提徐梦寒,泪水在眼眶中转了几圈,鼻子一酸,最终落下来了。
可惜,何怀德不吃这套。
没背景新人的眼泪不值钱。比起失去的业务,上层领导的施压更让他头疼。他只能将无用的情绪传递给下层任他拿捏的员工,杀鸡儆猴。
“何总,”夏秋一如既往地冷静,“梦寒做的那部分材料我审核过,没有问题。”
这时站出来不是一个明智之举,领导仍在气头上,强行解释无异于打他的脸。
“夏秋,这份标书你最后把关了么?”
谁先张口谁便是下一个出气筒。
“在提交用印流程前,我每部分都看过,但昨晚我走得比较早,没有检查最后汇总的版本。”
“为什么不把关?都说你干活仔细,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是何怀德第一次当着其他人的面批判夏秋。入职五年,即使在实习生期间,交出去的活,夏秋总能超出领导预期地完成。
沉默片刻,夏秋抬眼:“我最后没把握材料质量,是我的问题。”
徐梦寒止住泪水,呆呆地看着这位带她的师傅将责任揽下。
“但是,”夏秋继续说道,“昨晚处理封包工作的不止梦寒一人。我刚查了一下部门用印流程,最后上传的整本标书中遗漏了缺少的那个文件,我记得分工表中汇总这块是分给了崔子昂。”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崔子昂本想让新人背锅,自己就此混过去,没想被夏秋点名,顿时手足无措。
“我......”崔子昂慌乱中没编好措辞,结结巴巴,底气不足,“昨晚我的确是最后离开办公室的,但最后汇总文件我给梦寒复核过,她确认没问题。”
熬了三个晚上,几百页的标书,反复检查数次的材料,可到最后一遍时却没能再沉得下心,这是事实,她哑口无言。
何怀德明白人,三两句对话便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上崔子昂,他没法向对徐梦寒那样宣泄怒火,毕竟是上边领导安插入职的人。
从办公室出来后,徐梦寒几次想张口与夏秋说话,迟迟没能开口。
一脸吃瘪样的崔子昂有火无处发。夏秋平日不争不抢,甚至自己稍微故意膈应一下他也没反应,本以为是一个软柿子,没想到是个不怕事的硬骨头。
刚坐下没几分钟,何怀德在群内发了一段长文,简要意思是希望大家能端正思想态度,指出今后投标不允许再出现废标这种情况。
大群内发完消息,两个小群相继轰炸。
Eddie:废标了?怎么回事?
夏秋:资质丢了一个,审核没过。
Eddie:梦寒是你带出来的人,这么低级的错误应该不会犯,一听就是我们优秀的关系户能干出来的事。
Melody:何怀德这次这么生气,看来是动了他自己的蛋糕。
夏秋:嗯,客户那边估计不大好交待。
Eddie:哎,我下午就出差回来了,Melody你也是吧。
Melody:嗯,记得晚上约饭的事。
工作小组群内的三人虽说一到上班时间便会活跃,但其实非工作日却安静得很。这次Melody少见地约在周五晚上吃饭,应该的确是有好事发生。
而另外一个群,从睁眼开始消息没断过。
你的昊:夏秋,听我们一早去投标的同事说,这次废标了?
你的静:怎么回事!废标是我想的那个废标?问号,你们行的水平太不行了吧。
你的昊:姐姐,这次还真不是我们这边的问题,但应该与夏秋你也没关系吧?
你的静:这么可能会是夏秋的问题?有问题也是其他人犯错连累我们家夏秋。
张静静在群内发了一个生气的表情包,是“龙魂”中某个角色的二创。
夏秋:我们这边内部安排出了点漏洞,连累你没拿下这笔业务@闻昊。
你的昊:没事没事,你那边没出啥事就行。我听说券商内部对丢单的处罚还挺大的,消息确信之前没敢问你。
你的静:天杀的,这都是些什么事,我们三周末必须得约一顿了!
夏秋手指滑至张静静发的表情包,这段时间太忙已经很久没打开“龙魂”。点开APP提示需要加载更新包,夏秋又退出界面。
Melody向来追求精致,这次订的是离公司两站地铁外一家需提前预约的网红店。
早上领导在群内强调纪律,晚上下班没人敢做第一个离开的人。好在何怀德今日下班较早,他一走,大家开始陆续收拾桌面。
夏秋到店后,Melody与Eddie均已在卡座。
这家餐厅白天是纯餐饮设计,主推轻食用餐概念,晚上将隐藏的酒柜转至正面,升起吧台,打造成清吧的布局,很适合熟人在工作结束后相约小酌一杯。
“这个星期终于过去了,还好只剩两周就过年。”
接下来两周很多企业开始陆续放假,券商也有不少人趁这个空档期休年假,一年中难得相对轻松的时间段。
“你们说关系户这次操作不会是故意的吧?”
张潮与崔子昂曾经搭档过,吃过不少暗亏。
“故意的就不会前一天晚上发朋友圈,给自已挖坑,”Melody很快否定Eddie的阴谋论,一整见血地指出,“他只是单纯的蠢。”
“也是,谁让他不要脸地晒朋友圈,想把自己完全撇清不大可能。”
“只是夏秋,我听说你在办公室当面开怼,做得好!如果是自带资源的关系户能拉来项目也就算了,这种领导安插的关系户,还不知道低调一点,真是气死人。”
夏秋替张潮出了口压抑已久的恶气。
“我只是实话实说。他这次过分了点。”
“就得这样!”
“话说回来,到底有什么好事让Melody你请我们吃饭?”这件事吊足张潮一星期的胃口。
话间,服务员拎着一打精酿与一排调好的shot端上卡座。
“Melody你这是......”张潮不解地看着摆上餐桌的酒。
要论亲密度,在办公室三人的关系要比其他同事更为融洽,但抛开工作,私下三人都有更为亲昵的朋友,非工作日喝酒谈心不是他们的风格。
“好事就是,”Melody将兑了气泡水的龙舌兰一饮而尽,高浓度酒精让她忍不住咋舌,“我准备离职了。”
不仅是张潮,夏秋也跟着愣住。
“准备去哪个公司高就啊?PEVC?外资投行?确实是好事,值得庆祝。”
Melody似是苦笑:“不跳槽,准备结婚了。”
“这么突然?”张潮突然又想到什么,“好像也不突然,毕竟你们谈了那么久。”
“不是之前那个设计院的。”
这三两对话信息量过大,张潮不大敢再接茬,生怕说错话。
“没事儿,”Melody不像以往那样怼张潮,酒气中透露出在办公室中没有的惬意,“不说我就继续说了。”
夏秋安静地坐在一旁。
“设计院那个一年前已经分手了。从研究生开始谈了也有7、8年。他一直逃避结婚这个事,原来是人家爸妈压根没能看上我。省设计院的二把手,看不起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出身的人,正常。”
Melody打开第二瓶酒。她的酒量不算差,但啤酒洋酒混着喝挺容易醉。
“不过没想到,我男朋友,不,前男友,与我分手后三个月就和相亲对象结婚了。”Melody握紧玻璃杯,勉强的笑容下是苦涩的自嘲。
“但是我现在也要结婚了。”
“你不是因为结婚就离职的人。”夏秋开口。
这也是张潮的困惑点,换成其他人结婚后离职回归家庭还有可能,但Melody比投行中部分男生还能抗压,因为结婚就放弃事业,可能性不大。
“因为我要移民了,”Melody灌下一口,“我老公大我八岁,今年解决了我们两的绿卡问题,也帮我找好了美国的工作。新工作与投行无关,你们两是我在投行生涯中最后两位投缘的朋友,能结识你们,我很高兴。”
入行6年的Melody如今准备主动离开她熟悉的领域与生长地,开启截然不同的人生。
很多事情,需要有个结尾。
到点,酒吧的驻唱拨弦清嗓。
夏秋看着被光折射的玻璃杯出神。
“那你对他,对你老公有感情么?”大概是今晚Melody推心置腹的一番言语令张潮问出这么私人的问题,尽管他问出口就有点后悔。
“有啊,当然有。但更重要的是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感情最终有何用?我也三十出头了,这份工作你们都知道,做不长久。想往上走得需背靠大树,何怀德不也是因为有个好婆家才升的VP?不然年复一年,多的只有体检单上的病症。”
张潮陷入沉默。
入职这个行业,谁不是奔着光鲜亮丽的外表与“年薪百万”的噱头,但入职后的累人与折磨只有局中人才知道。一个靠资源的行业,怎么会给虾兵蟹将腾出未来,他也曾想一展抱负,但事实却是在D市买不起房,前女友也因此与他分手。
“你们不喝?”Melody摊开手问道。
在张朝纠结之际,夏秋打开一瓶酒,倒入杯中,和往常一样看不出情绪:“喝。”
“喝!”张潮也不管那么多了,端起一杯朗姆,一饮而尽。
聚餐结束,不到十点,夏秋出地铁口走回小区。
一月中旬,云薄星稀,满月直挂半空。
今天夜晚的温度相较前两天更低,冷空气钻入裤脚,双腿被冻僵的夏秋步伐放缓,两三步后他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迈步。
他想顺势蹲下,被酒意与疲惫困住,今晚的回家路走得格外艰难。
伫立片刻,夏秋还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十栋三单元楼下,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前坪,路灯下,严烆侧身倚靠车窗。
看到朝楼道口走来的夏秋,严烆从光束下走出,走入暗处,走至夏秋身前。
“干嘛站在这儿。”
“我刚回家放完行李,”严烆笑着的脸上丝毫没有飞行二十小时后的疲倦感,“我怕你想见我,我就来了。”
夏秋嘴唇微张随即又闭上。
严烆往前再走了一小步。
“你喝酒了?”
夏秋不语,喉结上下滑动,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目光没有躲闪。
“夏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胃......”
“严烆,”夏秋嗓音带着轻微的嘶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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