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正经的戏码告一段落,盖聂暗松一口气。
他稍稍挺直了腰,目光在虚空里逡巡了一圈,到底还是不受控地再次落在端木蓉身上。
眼下已是巳时三刻,日上中天,阳光穿窗而入,直直打在屋中的师徒四人身上。
因着这样明亮的光,盖聂将端木蓉看得越发清楚。
她偏头沉思,柔软的发渐渐自耳后滑落至肩前,发梢恰恰拂上棋桌的边沿。
好似又回到端木蓉送他香包的那一日,盖聂觉得那发梢是自他心上拂过,惹出他几分难耐。
日光实在炽盛,将一切都照得分明,端木蓉嫩生生的脸上的细小绒毛,盖聂都觉得自己已然看得真切。这么一张脸,光是看着,都觉得温暖柔软,让人想要亲近。
她好像被棋局难住,蹙着眉,极投入地看着棋盘。
漂亮的小姑娘皱眉时也那样好看,这使盖聂想起西子捧心的故事,说是西施犯起心痛病时,便会捧心而颦,看起来却更加妩媚动人。
端木蓉当然没有西施的心痛病,但是她蹙起眉头的样子又确实太美。
盖聂以前只将西子捧心当成个故事看待,毕竟满脸愁态美从何来,可端木蓉让他认识到,美人之美或许确然是这样的不讲道理。
此时的他心猿意马,却对端木蓉的一举一动感知敏锐。
视线虽停在端木蓉的脸上,但他已觉察出端木蓉将要落子,及时让视线离开。
彻底收回目光之前,他还虚虚扫了念端一眼,这一眼扫得惊险,他听到自己心如擂鼓。可若要让他说,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好在念端似乎兴味浓厚,只是专注地看着棋局,并未发现什么。
他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平复心绪。
满室寂静中“嗒”的一声轻响之后,端木蓉的手离开棋盘,盖聂再一次假做执子沉思。
黑子捏在指间,他不自觉地用棋子轻磕桌面,一声又一声的响动在端木蓉听来振聋发聩。
她目力所及是盖聂执子的手,手掌宽厚,手指修长,动作间能隐约看到他手上经年习武留下的薄茧,指节处的纹路比端木蓉自己的深许多,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极有力的手。
端木蓉相信,倘若这双手的主人挡在某个人的身前,那么这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危险,都能感到安全。
视线沿着盖聂的手臂缓慢向上攀爬,触及他的脖颈,端木蓉看到他喉节微动,她的心也跟着猛跳了一下。
再往上就看见了他鬓边的碎发,有风来时,几缕碎发顺着风势轻轻飘扬,露出他漂亮流畅的下颌线和被藏在发间的耳廓。不知是不是今日阳光太好的缘故,他的整个耳朵都泛着粉嫩的微红。
吃了之前的教训,端木蓉这一次没再敢细看盖聂的眉眼,目光匆匆略过,停在他紧抿着的薄唇。
他不常笑,但端木蓉觉得他笑时,唇角那微小的弧度其实很好看,平素的老成持重在这时会难得地被暂时撕破,显山露水地张扬出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这种时候的盖聂总有种引人沉迷的光彩,明亮但温和,却让人不忍逼视。
她心中记挂着二人的师父皆在一旁,没敢看得太久,想收回目光时,眼风一个不受控,就飘过了盖聂身旁的鬼谷子,心头又是狠狠一跳。
鬼谷子捋着胡子,只一味神色专注地瞧着眼前棋局。
端木蓉告诉自己,须得收心回来认真与盖聂对弈了。
两位师父都是观棋不语真君子,两个做弟子的身在局中,也并不敢开口。
你一子我一子的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的眼神与棋步皆是兵荒马乱。
盖聂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捱到有些僵硬,他长到这么大,仿佛从没下过这样艰难的棋。
一旁的念端忽然开口:“我看此局已定了”,说着笑看向鬼谷子,“全凭先生高足承让,叫蓉儿险胜一局。”
闻言,盖聂定神细看了一看。
他与端木蓉接手时,残局之上黑白二子厮杀正酣,现在再看却已乱得毫无章法。他稍琢磨了一下,竟有些看不懂他与端木蓉走的步数,真真是满盘糊涂。
只是满盘糊涂里,还能勉强看出白子险胜两招。
他礼数周到地说:“不敢,是弟子技不如人。”
脸上同时露出一个自谦的笑,目光终于自然地投向对面的端木蓉,一派坦坦荡荡。
端木蓉接过话头与他客套:“哪里,盖师兄过谦了。”
她也抬起头来望向盖聂,神色姿态无懈可击,一派大方磊落。
两个人的目光意料之中地交汇到一处,正大光明地两两相望。
盖聂看出端木蓉眸光闪动,端木蓉也察觉到盖聂的呼吸几欲停滞,只是彼此谁也不肯先低头表现出自己的心虚,便只好强撑着继续这个对视。
眼神相接不过一息之间,却好似已经刀光剑影地缠斗过了三秋之久。
仍是念端先开的口:“好了,今日胜负已定,便到这里吧。明日所需药材繁杂,未免有疏漏,我须得回房整理出个清单才好。”
她起身告辞,又去唤端木蓉:“蓉儿,随我来。”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茶室,盖聂留在原地,有些怔忪。
直到那对师徒走远了,他才拱手向鬼谷子告辞:“师父,弟子先去喂马。”
鬼谷子仍缓缓地捋着胡子,微一颔首,当做应答。
出门行了两步,盖聂便迎面碰上卫庄。
这局棋下得久,早已到了该用午饭的时辰。
卫庄像往常一样洗米下锅择选菜蔬,却怎么等也等不来师哥掌勺。
久等人不至,他便出来找。找了一路找到茶室,十步开外就瞧见念端师徒自茶室出来,念端神色肃穆地走在前头,紧抿着唇,眉头微蹙。端木蓉倒是神色如常,只低着头慢慢跟在师父身后。
不过是在鬼谷待不了多久的访客,卫庄没有兴趣探究,就什么也没有想地继续朝茶室走去。
走了几步,盖聂从茶室里拐了出来。正午的阳光让他额上的薄汗分外明显,他眸色深沉,面带疲色。
卫庄不知茶室内发生过什么,于是忽然对刚刚离去的念端师徒生出好奇,探究地朝她们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心说既是在茶室陪师父待客,左不过就是喝茶下棋谈笑风生,最是轻松不过,可看盖聂的样子,真是何至于此啊……
他一时间面色就有些古怪,问盖聂:“你方才做了什么?”
盖聂掀起眼皮瞧了卫庄一眼,胡乱应付了一句“没什么”,就拖着脚步朝马厩走去。
用了饭喂了马,便也月上中天。
只是不知为何,盖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没有困意。
不知翻了多少次身后,他忽然烦躁起来,一脚蹬了被子坐起身。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星光点点,四周静极,万物沉眠,只有他丝毫睡意也无。
他深吸两口气,想驱散胸中憋闷,却越发觉得无名火起。
忍了片刻,他下床穿上鞋,就这么摸黑在床边站了会儿,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能隐隐约约看见被他蹬得乱糟糟的被褥。
他面容沉静地又深吸两口气,终于还是缓缓抬腿,朝着自己的床榻狠踹过去。
卫庄的床榻与他只有一墙之隔,显然人已被惊动。
盖聂听见卫庄被惊醒之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而后便是两声捶床的闷响,似乎还不解气,墙那边静了一瞬,盖聂就又听到师弟往正对着他床榻的墙面猛蹬了两脚,声声炸耳。
卫庄向来浅眠,很容易被惊动,惊动之后下半夜就很难再睡安稳,第二天起床多少会有些无精打采。
思及此,盖聂没有再闹下去,转而心满意足地掀被子躺了回去,瞪着清明的双眼反反复复去数屋顶上那几根横梁。
等到终于迷迷瞪瞪地犯起困来,离天亮也没有多久了。
约莫阖眼睡了不过一个时辰,盖聂就被隔壁摔门的巨响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想了想,回忆起昨夜里自己的作为,立时明白过来这是在吃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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