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早饭时,卫庄果然脸色沉若黑云,做师兄的很识相,没有多提昨夜的事。端木蓉身为医者,却下意识出言关心:“卫师兄眼下黛青,昨夜没有睡好吗?今日顺便帮卫师兄抓几副助眠安神的方子吧。”
盖聂在端木蓉说话的时候抬眼看她,小姑娘今天没有带发巾,仔仔细细地梳了个好看的发髻,描画过的柳眉黛若远山,脸上没有敷粉,仍肤如凝脂,热粥熏腾得她脸颊微红,让盖聂想到初夏将将成熟的樱桃。
佳人入眼,师弟的怪话就不怎么入耳了。
卫庄捧着热粥,怨怨地瞧了盖聂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到:“昨夜里闹鼠患,搅人好梦,师妹不妨配几副耗子药吧。”
这话将端木蓉噎住,盖聂却只装作听不懂,把一碟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往端木蓉面前推了推:“师妹,尝尝我蒸的包子。你卫师兄没睡好,难免有些气性,不必管他。”
鬼谷子才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只包子,并没有做声。师兄弟间暗暗闹脾气逃不过他的眼睛,但他向来懒得过问。大弟子蒸的包子味道不错,二弟子掌火的粥熬得香浓,罢了,再吃点吧。
他眼神一动,盖聂便很乖觉地给师父添了粥。
卫庄三两口将粥卷进肚,咚一声把碗往桌上一磕,顺势一推,碗碟相击,一声脆响。
盖聂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手一抬,只字未言,顺道给师弟也添了勺粥。
端木蓉觑了觑这二人,不知这是怎么了,略想一想,她决定转移话题。她一边透过敞开的门看着屋外晴空,一边道:“现下还是晴天,却不知晚些会不会下雨?”
盖聂慢条斯理,也瞧了一眼天色,应道:“怎会,看天象,这两日都是好天气。”
端木蓉慢慢地“哦”了一声,然后浅浅笑道:“昨夜梦中似乎听到外头有雷声,大概是我睡糊涂了吧。”
师兄弟二人听了这话自然心中有数,知道是谁做鬼,正埋头喝粥的卫庄呛了一下,连声咳嗽。
盖聂面色如常,很善解人意地关心卫庄:“慢些喝,别噎着,厨房还有。”说着,夹了只包子放在他面前的碟中,压着眉毛望了他一眼,语气温柔,“吃个包子缓缓。”
做师弟的忽地安静下来,一味埋头吃饭。
端木蓉看他二人古怪,疑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可……问问天气,能有什么?
再看看盖聂微微笑着的样子,也不像有什么。罢了,兴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用完了饭,盖聂就去套马,端木蓉展了绢布,仔细和师父核对着今天要抓的药。
出发时,盖聂唤端木蓉上车,端木蓉在廊下听见,应了一声:“就来了!”匆匆和师父念端道个别,小跑到马车边。
盖聂掀了帘子:“山路走起来颠人,我放了一个腰靠在里头,会软和些。”
端木蓉探头一看,果然是,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卫庄就凑了过来,也探头往马车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眉头一皱,颇不满的样子:“我说你非拿我东西做什么,原来在这呢。你最近怎么这么烦人?还我!”
卫庄平日里在书房看书,一贯是东倒西歪的,他嫌不舒服,给自己弄了个腰靠,倒哪垫哪儿。昨天躺得好好的,师哥一把给他抽走了。他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端木蓉懵懂地“嗯?”了一声,有些没明白。
盖聂面无表情,照着卫庄的腿弯一脚过去,师弟一侧身就躲了,瞪他,他不咸不淡的:“碗刷了吗?”
眼看东西是要不回来,卫庄一副懒得同他计较的样子,冷哼一声走了。
这会子功夫,端木蓉也会了意,明白自己是占了便宜,也不卖乖,只望向盖聂偷偷抿嘴笑了一下,利落地上了车。
山路确实颠簸得很,和师父上山那天,端木蓉被颠得腰酸背痛,人快散架了似的。垫个腰靠果然要好许多,盖聂马车又架得稳,今日天气又好,端木蓉险些就在车上睡着了。
很快到了镇上,马车停在一间酒肆的门口,盖聂让端木蓉在车上等一等,拴了马,就一脚拐了进去。打了三壶酒,两壶用绳子拴在一起,另一壶单提在手上。
端木蓉透过窗户望他,他像是同掌柜的很相熟,走时招呼了一声:“陈掌柜,我这马车且在你门口停一停,劳烦帮忙看着些。”
陈掌柜干脆地应一声“好嘞”,盖聂就提着酒壶出来了。
端木蓉掀了门帘,正对上盖聂的脸,盖聂先把两壶酒递给她,端木蓉放好了,盖聂又递上另一壶。
端木蓉接过来,觉得奇怪:“这一壶是给先生的吗?你不是不叫他喝酒?”
盖聂一扬眉毛:“这壶是我的。”
“啊?”
端木蓉想起盖聂平日在鬼谷的样子,这个饮酒伤身,那个喝酒误事,酒全都藏起来,通通不准喝。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打趣他:“盖师兄,你怎么这样啊?”
盖聂面不改色:“你帮我藏好了,回去的时候别叫他们看到。”
端木蓉笑着睨他:“你不怕我说漏嘴?”
盖聂伸手来扶她,端木蓉边说边撑着盖聂的手臂跳下马车。
盖聂还是那副正经样子,说的话却不像什么正经话:“师妹帮我兜着些,我请你喝桂花红豆羹。”
说完,抓过她手腕拽着人小跑过了街对面,端木蓉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拉着一路往西边去了。
其实盖聂这动作有些鲁莽,但端木蓉没觉着,她兴冲冲地,很有些想尝那桂花红豆羹,嘴上却装做不以为然:“师兄当我是小孩子吗?哪有拿甜羹收买人的。”
盖聂脚步轻快,语气却沉稳:“哪有在收买?这样甜甜的东西,我觉得你会喜欢罢了。”
端木蓉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压不住了。
等到了地方,两碗红豆羹端上来,端木蓉一瞧,这不就是碗普普通通的红豆羹?虽然熬得出沙,浓醇一碗,暖香扑鼻,可也看不到桂花呀!
难道是煨得久了,融在汤里了?
她觑了盖聂一眼,掂起勺子尝了一口,热乎乎的,红豆香气四溢,暖胃暖心,在秋日里格外使人感到熨帖。
可这也不怎么甜呢……
她望着盖聂,眨巴眨巴眼睛,虽没说话,盖聂却看出她什么意思了:师兄,你是在哄我玩儿吗?
盖聂一直仔细看她神色,虽然问的话他一定不承认,但其实就是有几分故意。
现在看到他想看的,便忍俊不禁,边笑着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拔了瓶塞,伸手到端木蓉碗边,把瓶里装的东西洒进去。
粘稠晶莹的液体,裹着小朵小朵的糖桂花,泛着金灿灿的光泽,桂花的馨香、蜜的甜香,淡淡的,却沁人心脾。
端木蓉眼睛亮起来,盖聂笑着:“今年新腌的桂花蜜,你尝的这是第一口。”
是了,桂花新开没多久,前些日子才见盖聂在院中摇了一点,原来是为了这个。
端木蓉将桂花蜜和红豆羹搅匀了,满是期待地尝了一口,眉眼舒展开,一下子露出惊喜的神色。
盖聂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只是望着她,险些忘了自己也有一碗羹了。
时近中午,桂花红豆羹配了两碟点心,就全当是午饭了。
两个人吃完就赶着去药铺。
入秋后该添衣了,他们路上瞧见卖布的,又进去裁了几匹布,送到裁缝铺子里,叫裁缝做成衣裳。
裁缝也同盖聂相熟,见他带个小姑娘来,殷切地招呼着:“这位是阁下的……”
“师妹。”
“哎呀,姑娘倒是头一次来呢!今日可要量量尺寸吗?”
盖聂回头看了端木蓉一眼,端木蓉抿唇,摇了摇头。
她过些日子要随师父回镜湖的,在这里做什么衣服呢?
盖聂便替端木蓉拒了,同裁缝约了日子,就带她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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