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的发现

寒冬里的风总是没来由地刮一阵停一阵,铜盆里宣太嫔适才烧完的金纸灰给风一刮堪堪糊在白虎殿门口一动不动的皇帝身上。

金纸灰后跟出来收拾残局的宣太嫔,目光触及殿外的皇帝以及他身上的灰烬时,她恛惶无措地行礼请罪,心里却犯嘀咕。

皇帝一反常态未带近身随从,来了也不进殿,只魂不守舍地站在殿外,看样子不是单纯来上香的。

“太嫔无需多礼。”皇帝免了她的礼,敛袍跨过门槛进殿。在殿内烛光的照耀下,明黄龙袍上残留些许形状不一的金纸灰十分明显。

宣太嫔疾步走到皇帝身边,依旧低眉下首:“陛下,若陛下不嫌弃,请容许妾身为您拂去龙袍上的灰烬。”

皇帝的眼神从宣太嫔身上移到龙袍上,抬手掸去灰烬,低声开口:“不必了。”

宣太嫔识趣地让路,退到一旁为他准备立香。

此刻站在先帝灵前,皇帝看着那完好无损的金丝楠木棺椁,格外想掀开盖子把先帝拉出来问问为什么?

是他表现得不够好吗?是他较之诸位皇子不够聪敏吗?亦或仅仅因为他的母亲曾是吴贵妃身边的宫女?

接过宣太嫔递来的立香,一向惜字如金的皇帝忽然问道:“宣太嫔是何时入宫的?”

宣太嫔不知他问话的目的,老老实实回答:“妾身是祐德四十九年先帝巡幸宁夏时带回宫中的。”

手里的香一寸一寸地烧着,皇帝毫无察觉:“太嫔可知道吴贵妃?”

宣太嫔平淡答道:“吴贵妃当年冲冠后宫,无人不知。”

皇帝追问:“太嫔以为吴贵妃如何?”

宣太嫔面露难色:“妾身妄言,恐污陛下尊耳。”

皇帝捏着立香的尾端,静静出声:“朕赦你无罪。”

有了皇帝这句话,宣太嫔畅所欲言:“吴贵妃若是在朝堂,说不定能成为肱股之臣,可她生在先帝的后宫中,注定只能是祸国妖女。”

气氛瞬间胶住,一个不开口,另一个不敢开口。

殿内时有风过,皇帝手中立香的香灰飘落一地,他踱步过去将香插在香炉内,一言不发。

宣太嫔烧纸的手一停,撤了一步磕头:“这不过是妾身个人愚见,污了陛下清听,请陛下恕罪。”

“朕说过,赦你无罪。”皇帝站在离棺椁最近的地方,“吴贵妃当初要太子造反时难道不知会连累许多人吗?”

厚重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白虎殿内的呼啸风声中,帝王发问与风声混在一起,重重地撞向先帝的棺椁。

宣太嫔望着皇帝的身影,咬咬牙:“吴贵妃知道。”

皇帝猛然提声:“那她为何执意如此?”

吴贵妃活着的时候,他的母妃被捆绑在她的利益上,生死相随;吴贵妃死了,他的母妃也只能跟着去死。假设他不是先帝的儿子,那么当日长长的斩首名单上必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就算父皇念在他是帝王血脉的份上留下了他,却也始终不肯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一刻。

都怪吴贵妃,若非如此,父皇想起这个儿子时不会只想得到自己的母妃曾与吴贵妃要好。

宣太嫔不明白皇帝今日走这一遭究竟为何又出于何因,但对于皇帝的声声惊问,宣太嫔却无比清楚。

因为吴贵妃想活着,不仅要自己活着,还要许多人活着。

祐德五十年,先帝丢下满朝大臣以及深受蝗灾侵害的百姓,一意孤行宣布罢朝修炼。因为他笃定,只要他潜心修道,上天感念他的诚心,自然会救黎民百姓于困苦之中。得知消息的吴贵妃苦劝无果,决定脱簪披发长跪于玉寿宫外恳求陛下出关。

可吴贵妃等到的,是龙颜大怒的陛下和废妃的圣旨。因为先帝无法修炼成仙,不能长生不老,气急败坏下将一切归咎于殿外的吴贵妃,甚至起了废太子之心。

于是心灰意冷的吴贵妃撺掇太子造反夺位,她宁可奋力一搏,也不要任人宰割。

宣太嫔跪得双膝麻木,穿堂而过的风一股接一股扑在她的身上:“妾身不知。”

原就不期待宣太嫔能给出让人意料之外的答案的皇帝阖上双眼,难掩疲态:“朕想一个人陪陪先帝。”

宣太嫔告退起身。退到殿外时,她抬头看了一眼盘腿在蒲团上坐下的皇帝,关门离去。

皇帝在殿内待了许久,再离开白虎殿时,殿外早已是白雪飘扬。

就在他犹豫不决要离开还是留下之际,扭头就看见了立在一旁的长伞。

皇帝愣愣仰头,四处环顾空无一人的殿外连廊,而后撑开伞,走入雪中。

薄雪覆盖的宫道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行迹,这行迹连同过往被皇帝一同丢在了身后。很快,纷纷飞雪将踪迹掩盖,雪地什么都没有了。

——

暮色四合,密集的碎雪落在刑部大牢外的榆树上,犹如给树裹了一身白色的冬装。

站在榆树下等闲汉的桑允恒从未想过,刑部大牢有一日会热闹至此。

梨蕊刚醒来,荣怀姝还没走,桑允恒一行人也得作陪。好在荣怀姝这个人好歹有点良心,特地让广膳斋的闲汉送来膳食好让他们填饱肚子。

东西送至目的地,闲汉一步三回头:“这牢里的人还怪幸福的咧。”听得桑允恒哭笑不得。

“殿下,膳食送来了,您先用点吧。”

桑允恒没有假手于人,亲自将膳食送到梨蕊的牢房内。

彼时荣怀姝正在等待医官为梨蕊诊脉,她心思根本不在这之上:“东西放下,你们先去用膳吧。”

桑允恒识相地离开,离开前他听见荣怀姝关心道:“她怎么样了?”

医官拱手:“公主殿下的金丹药效极佳,姑娘体内余毒已清,并无大碍。”

荣怀姝稍稍安心,示意梨珂给他打赏:“梨珂,好生将医官送出去。”

梨珂从香囊中掏出一个银锭子放在医官手中:“这边请。”

医官千恩万谢离开。

躺在床上的梨蕊见医官走远,一咕噜从床上弹起,着急要向荣怀姝解释。

荣怀姝拍开她:“云南王进贡的金丹,连我父皇都没有,现在在你肚子里了。”

梨蕊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杏眼圆睁,手足无措:“啊,那我,这。”

“您明知道我是自己给自己下毒,何必浪费一颗金丹?”

梨蕊蹭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

云南王进贡的金丹梨蕊知道。不止金丹,公主府库房中不少灵丹妙药,除却早年得先帝欢心时先帝赏赐的,还有许多是藩王以及官员们为了讨好荣怀姝私底下上贡的,颗颗有价无市,绝无仅有。

从前同魏鸣鸾开玩笑时,梨蕊还常说荣怀姝的这些宝贝能当传家宝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荣怀姝的“传家宝”居然传到自己身上了。

顷刻间梨蕊觉得自己的身子金贵起来了。

荣怀姝将手从她臂膀中抽出来,装腔作势:“我知道吗,我不知道啊。”

梨蕊讨饶:“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擅作主张,奴婢罪该万死。”

“可别,你再该死,我又得浪费一颗金丹了。”

折返的梨珂在她身后戳了一把她的脑袋:“公主原本打算今日押着刑部的人把案子结了的,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你这么个程咬金把计划都打乱了。”

梨蕊茫然地问:“所以,刑部的人查出什么来了是吗?”

梨珂气哼哼的:“哪是刑部的人查出来的,他们不拖着就万事大吉了。”

“行了,用膳吧,吃完这顿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梨蕊听得稀里糊涂:“那凶手是谁?我今晚就能离开了?”

荣怀姝一面招呼万群英过来,一面递给梨蕊筷子:“不知道,不是你就成了。”

梨珂又将在兵马司的新发现告诉她。

梨蕊一口肉没咬下来:“可若凶手是在我来之前下的毒,且又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沈大人怎么还会有命同我说话?”

“这正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梨珂接话,“毕竟那毒可是鹤顶红,是万万等不到你问完话后才毒发的。”

“难不成他们根本没死?”

万群英一语惊醒梦中人。

几人愣在当下,还是荣怀姝率先出声:“倘若人没死,仵作验的是谁的尸体?”

万群英目不转睛盯着荣怀姝眼前的糟鹅:“仵作又不认识死者,自然是上面的说是谁就是谁咯。”

梨蕊满腹狐疑:“仵作不认识死者,刑部的人岂会不认识?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难道也不认识吗?”

“兵马司的人或许骗得过仵作,又怎么能骗得过三司的人?换句话说,三司的人又怎么会伙同兵马司一起骗人?”

荣怀姝的眼神从梨蕊的身上落到地上的饭菜上,佳肴色香味俱全,可她已全然失去了胃口:“未必是三司的人,而是刑部的人和兵马司勾结。”

她转向梨珂:“你还记得今日在兵马司,何御史和孙大人听到仵作的话时的表情。”

梨珂慢慢回想,是顿悟。

他们的神态仿佛是第一次听到仵作说两位指挥使中的是鹤顶红之毒。

“桑允恒不单拖着我们,很有可能还拖着都察院和大理寺。”

不明所以的梨蕊好奇:“桑大人与公主无冤无仇,何至于如此?”

知道八卦的梨珂凑到她的耳边分享了八卦,如愿看见瞠目结舌的梨蕊。

梨蕊向荣怀姝求证,荣怀姝默默点头。

二人央她再多说一些,荣怀姝嗤之以鼻:“一个负心人自以为是的深情守候罢了,有什么好说的,平白脏了姑娘们的耳朵。”

昔年荣法妙对面如冠玉的桑允恒一见倾心,不顾他的出身和地位大胆示爱。荣法妙美撼凡尘,又是先帝爱女,桑允恒动心得轻而易举,两人很快便坠入爱河。情意正浓时,荣法妙去请求先帝为二人赐婚,但吴贵妃坚决认为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翰林院编修的桑允恒难以托付,配不上荣法妙,加之先帝的百般阻挠,桑允恒才知难而退。

一拍两散后荣法妙意志消沉许久,先帝不忍见其伤心难过,便将她送去游山玩水。两年后再次回到宫中的荣法妙得知桑允恒早已另娶他人,那时桑夫人的肚子里还有了孩子,而桑允恒依仗岳家的权势平步青云也当上了太常寺少卿。

两人再度相见是在先太后的丧仪上,看着昔日恋人不再熟悉的面孔,荣法妙惊觉物是人非,便与其断绝来往。自此,看清男子朝秦暮楚的秉性并认为其不足以托付终身的荣法妙选择终身未嫁,长居宫中。

而桑允恒却以为荣法妙的心中始终放不下自己,于是在桑夫人难产去世后又对荣法妙展开了强烈的攻势。

人人盛赞桑允恒长情,荣怀姝只为荣法妙和桑夫人感到恶心。

梨蕊和梨珂二人正缠着荣怀姝说话要说透时,她们所谈论的主角桑允恒出现在了牢房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池南春水

陷落春日

经年烈酒

当年不肯嫁东风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昭平公主
连载中却嫌春色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