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冲直撞进来的婆子和护院们人手一根粗长的棍子，将诸人风雨不透地围堵在静华堂内。
马老夫人扶住冯正平，只顾得上丢下四个字：“家法伺候。”
为首的两个婆子得令上前来，想要一左一右架住荣怀姝，压制她跪在地上。
荣怀姝没等人走到跟前，连连后退几步。
走在前头穿着竹青色对襟袄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姨娘还是老实些，否则老奴下手没轻重，伤了姨娘可就不好了。”
荣怀姝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瞧着嬷嬷也是上了年纪的，还是离我远些，否则折断了嬷嬷的骨头可就得不偿失了。”
马老夫人小心翼翼查看躺在罗汉床上的冯正平的伤势，气涌如山：“好个强嘴硬牙的说书娘子，快快按住她先拔了她的舌头，我倒要看看她如何再逞能。”
照着镜子的冯正平在马老夫人的轻抚下仍旧暴跳如雷：“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上啊。”
马老夫人哄孩童似的拍在他的身上，喘息之间不忘给他轻吹伤口：“安生些，别扯到脸上的伤口，又该痛了。”
说着，转身催促丫鬟：“去看看大夫怎么还没到。”
余光扫过角落处适才煮茶的热炉子，又觉得刺眼：“这东西放在这做什么，还不快撤下去。”
冯正平顾不上满堂的姨娘，仰起脸同马老夫人抱怨：“娘，你瞧瞧，我都破相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怎么敢毁伤我的脸，简直是不孝至极。”
马老夫人百般抚慰：“你放心，娘一定请大夫给你用最好的药，不会留下疤痕的。至于那个小贱人，娘会让人牙子将她发卖到最见不得人的秦楼楚馆去，要她至死都在伺候男人。”
说到最后，马老夫人的眼神变得阴狠。
但她身后一步一步迫近荣怀姝的婆子们并未将荣怀姝拿下。
“老奴比不得姨娘细皮嫩肉，一把老骨头身经百战，抗揍得很。倒是姨娘身量纤纤，一看就是能叫人轻易折断的。”
荣怀姝神色自得：“是吗？”
马老夫人急不可耐：“同她废话做什么，抡起棍子往她身上挥啊。”
婆子们俯首听命，高高举起棍子就要劈向荣怀姝。
“不要。”
九姨娘跑过去抬手挡住未来得及落下的棍子，焦急地喊道。
“老九，你这是做什么？”
马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脸挂着冷肃的深情，声色俱厉。
九姨娘张口结舌，看着荣怀姝艰难咽下涎沫：“老夫人，虽说深宅大院里打死个人不是件稀奇的事，但芳时姑娘是外头有名有姓的人物，连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都曾听过她的名字。最重要的是昨日二爷光天化日之下将人带进冯府，众目昭彰，若是第二日便将人打死，传出去对二爷、对大爷甚至对冯府都不是件好事。”
九姨娘一面说，一面察言观色，见马老夫人渐渐心平气舒，似乎在认真思考自己的话，便乘胜追击：“大爷至今还未成亲，新妇入府第二日暴毙身亡一事要是传扬出去，可就没有姑娘敢嫁进冯府了。”
马老夫人眼神凝滞，亦觉得她言之有理。
刚刚怒气冲昏了头，马老夫人才口不择言说出要将人挂在城门楼外供人观赏这种话。
“你的话不无道理。”
冯正平却不依不饶：“娘，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心慈手软吗？你今日不好好惩治她一番，儿子难解心头之恨，也难保她日后不会爬到你我二人的头上。”
马老夫人的耳根子生生给冯正平的一句句娘亲叫得软掉：“好好好，娘亲给你出气，你别再嚷嚷了，小心伤口又疼。”
她拨开挡在身前的婆子，从让出来的夹道中看向荣怀姝：“这样吧，你捧着两盏茶从冯府门口一步三拜九叩到静华堂来，只要是能走到静华堂的路你都要如此，那我和二爷就原谅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荣怀姝看着她恩赐般的发号施令，不值一哂。
婆子们机灵地将棍子伸到荣怀姝的膝盖处，等待马老夫人的一声令下。
马老夫人见她软硬不吃，刚消下去的怒气蹭地窜到半天高：“我们这样也是为了免你的皮肉之苦，你不要不识好歹。”
膝盖处的棍子威胁不到荣怀姝：“我上跪天地祖宗，下跪父母双亲，就是不跪你们这种丑类恶物。”
冯正平的声音从敷在脸上的湿巾帕下传来：“娘，似她这般不识抬举的人，您何必高抬贵手。”
马老夫人背过身去：“那就上家法吧。”
“左右大夫也在来的路上，到时一并给她治了就是。”
赶来凑热闹的修和县主走到冯府的花园时，与下朝回来的冯铮不期而遇。
两人隔着老远的距离互相见礼，斯抬斯敬，还是浑身不自在的修和县主先开口打破僵局：“大哥可是刚下朝回来？”
冯铮客气地应着：“是。”
“现下是要往母亲的院子去？”
“是。”
修和县主了然，想要静华堂的场面，并不想开口阻拦：“大哥要是向母亲请安，可要收起这忧形于色的模样。”
昭平公主一夜未归，陛下派出的暗卫一无所获，无功而返，致使陛下在早朝上大发雷霆，连何将军得胜还朝即将抵达都城的消息也没能使陛下的火气消减半分。叫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不满面愁容，夹紧尾巴？
觉察自己失态的冯铮尴尬一笑：“多谢县主提醒。”
修和县主回以微笑。
冯铮的双手隐藏在宽大的袖子中，左手挠挠右手的掌心，右手挠挠左手的掌心：“县主也是往静华堂去吗？”
修和县主如实道来：“听说新来的两位妹妹不愿给母亲请安，我正要去看看。”
冯铮想起冯正平能填满整个静华堂的小妾，想要打退堂鼓：“如此，我便不好再过去，就先行告辞了。”
修和县主知道马老夫人和冯正平皆畏惧冯铮，有心要他压压两人的气焰，连忙留住他：“大哥且慢。”
冯铮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修和县主一脸正色：“我倒觉得大哥去的话再合适不过了。”
“县主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修和县主没有明说：“大哥久不在家中自然对家中的事情一知半解，你所知道的事情只是他人想让你知道的部分。我劝大哥一句，大哥若还想要保住自己的官帽和前程，就应当到静华堂去，我保证大哥会有另一番收获。”
冯铮被她一句官帽和前程唬住，鬼使神差地跟在修和县主的身后往静华堂去。
两人才走到静华堂的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嚷一片，听得最清晰的声音属马老夫人的。
冯铮暗自皱眉，一路上对修和县主的疑心在此刻消解。
走到廊下，他想要抬步进去，反被修和县主拦下。
“大哥莫急，不妨听听清楚再进去也不迟。”
冯铮收回脚，停踪潜听。
堂内的吵闹声盖住了外头的琐碎履声，加之外头的婆子和护院们都被叫了进去，因而无人发现帘子外长着两双耳朵。
只听得帘内传来一句马老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反了天了！你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对我的人动粗，真当我动不了你是吗？。”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周嬷嬷，剥光了她的衣服给我丢到冯府门外去，我就不信一个蓬门贱子还能累及冯府的名声。”
紧接着是姨娘们求情的声音。
马老夫人充耳不闻：“传了出去，我便说她在冯府里偷人，被我人赃并获，叫她有口难言。”
“周嬷嬷，还不快爬起来动手。”
挨了一脚踹的周嬷嬷觉得骨头都碎了全靠外头一层皮兜着，痛得哎哟哎哟直叫唤。
马老夫人便让护院上去。
帘外的两人听见一阵混乱的动静后，是须臾的鸦雀无声。
冯铮凑到帘子上正要细听，只感觉到一阵风直冲耳朵，随之飞来的是一个人。
帘外的两人吓了一跳，想再听墙角也是不能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冯铮一手撩开帘子进去，勃然震怒。
顾不得替冯正平兜住丑事的马老夫人在看见冯铮的瞬间仿佛一下子有了底气，泪水涟涟地跑向冯铮添油加醋地哭诉告状，说冯正平如何可怜凄惨，说自己如何气得呕血。
修和县主在一旁听着，心内阵阵冷笑，马老夫人平时如何磋磨她们这一群儿媳妇的，她心知肚明。就算新来的两位姨娘真的有错，她也能确定马老夫人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也绝不是好惹的。
思及此，修和县主好奇地望向背对自己的两个身影，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将马老夫人气成这样。
冯铮听得一阵头疼，再越过前头的两个身影看向躺在罗汉床上半死不活的冯正平时，信了两分马老夫人的话。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当着诸多人的面，冯铮不好给母亲难堪，又见前头的两个背影在得知自己到来都没有想着回头，实在是怠慢至极。
于是他一开口也是问责：“母亲乃家中长辈，你们二人不愿奉茶将母亲气成这样也就罢了，居然还弄伤自己的夫君，打伤母亲的护院，简直是倒反天罡。”
荣怀姝重复着这四个字，和戚缕和徐徐转身：“倒反天罡？”
颇具离娄之明的修和县主失声惊呼：“公主殿下？”
看清二人长相的冯铮膝盖一软，推开靠在怀里哭泣的马老夫人，魂惊魄惕：“昭平公主。”
让皇室苦苦寻找的昭平公主竟在他家中。
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孝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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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让皇室苦苦寻找的昭平公主竟在他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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