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马老夫人身旁的嬷嬷指点荣怀姝和戚缕和二人：“十三姨娘、十四姨娘入府第二日当向老夫人跪下奉茶问安。”
荣怀姝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没有要照做的意思：“我倒不知这是哪儿的规矩？”
嬷嬷下巴高抬：“两位姨娘既入冯府，那便是冯府的规矩。”
荣怀姝道：“我从前在家的时候可没有这个规矩。”
马老夫人冷冷瞥了一眼：“你就是云客渡的说书娘子？”
荣怀姝点头称是：“老夫人慧眼如炬。”
只听得马老夫人哼了一声，目露鄙夷，挑了一抹嘲讽的笑意：“难怪，小门小户自然比不得高门大户，不识大体，不懂规矩。”
荣怀姝听她的话也不恼：“倒是不曾见过懂规矩的人家是叫人站着的。”
十二位姨娘的脸色精彩纷呈，沾沾自喜。
旁边的嬷嬷道：“十四姨娘给老夫人跪下奉茶，行礼问安后自然能落座。”
荣怀姝向她确认：“跪下？问安？”
“没错。”嬷嬷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咱们钟鼎之家，小妾入门得向老夫人和当家主母问过安奉过茶才算得上名正言顺。”
荣怀姝憬然有悟：“若我们不愿行礼问安，那是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嬷嬷鼻孔对着荣怀姝：“当然。”
荣怀姝有意挖坑给她们跳：“如若名不正言不顺，老夫人是否能做主将我们送还本家？”
“你。”
厚重的帘子外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打断了马老夫人的发难：“你想多了，娘可做不了我的主。”
帘子打开，先于人进来的，是一阵酒气，熏得众人鼻子直皱。
丫鬟扶着东倒西歪的冯正平晃晃悠悠地进来。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马老夫人，挤到她的脚下，大剌剌在脚踏上坐下。
马老夫人伸脚踹开他，觑了一眼座下人的神色，十二个姨娘早已司空见惯。
荣怀姝和戚缕和则是恬不为意。
“男子汉大丈夫，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成何体统？看你烂醉如泥的，还不快去洗漱一番再来。”
刚带回新人当夜就去眠花宿柳，简直不像样。
冯正平歪在她的脚边，阿其所好为她捏捏小腿捶捶大腿：“这一大早的，娘怎么拉着个脸？谁惹你生气了，儿子去替娘教训她。”
“难不成是两位新妇不够漂亮，娘看着心烦？”
马老夫人沉默不语，声音从鼻子里挤出，眼睛却斜向站干岸的荣怀姝和戚缕和。
冯正平扭头看了一眼，心下会意，拍着大腿笑道：“两位新妇尚且年轻不懂规矩，是儿子没教好，儿子回头好好说说她们，娘大人有大量不必同她们一般见识。”
说完，他颤颤巍巍起身，趁机就想摔在荣怀姝身上。荣怀姝假装无意退了一步伸出一只脚，冯正平就扑到了地上。
在座的诸位姨娘不小心笑出了声，赶忙捏着帕子掩住笑意，没有一个人想要扶他。
“哎呀！”
冯正平的哎哟还没叫出声，马老夫人身旁的嬷嬷大惊小怪。
“姨娘，二爷不过是醉了酒，想要靠你一靠，你不接便罢，何必绊倒他呢？”
马老夫人闻言，飞了一个眼刀过去，奈何荣怀姝没接住。
“是这样吗？”
荣怀姝一脸无辜：“是这样吗，二爷？”
昨儿带回来的美人，冯正平的新鲜劲还没过，爬起来呵呵笑着：“嬷嬷看岔了，是我没注意自己绊倒自己的。”
嬷嬷与马老夫人对视一眼，后者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一眼冯正平。
冯正平挤到荣怀姝和戚缕和的中间，声音温柔地哄慰：“这是夫人的位置，你们坐在这儿于理不合。”
戚缕和抬头看向荣怀姝：“冯府规矩确实挺大。”
她神情温和，声音轻柔，竟没有人觉得她是在阴阳怪气。
冯正平的目光从十二位姨娘的脸上掠过，发现堂内最靠近门口处并未安置椅子，于是吩咐婆子们：“抬两张椅子过来给两位姨娘。”
他身后的马老夫人轻咳一声，嬷嬷立马小声提醒：“二爷，两位姨娘未曾向老夫人奉过茶。”
冯正平道：“原来如此，怪道老太太不高兴。娘自小含辛茹苦带大我，你们作为新妇，向娘敬一杯茶也是应当应分的。”
他左右耸动荣怀姝和戚缕和：“再说，新人入府先向老夫人奉茶，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便是夫人也不例外。”
他朝十二位姨娘说道：“她们亦是此番过来的，不信你们问问。”
十二位姨娘低头不搭话。
冯正平也不管二人是否同意，指着嬷嬷说道：“去准备两盏茶来。”
“不必了。”荣怀姝拦住趾高气扬的嬷嬷，“老夫人说敬了茶就要名正言顺留在府里做姨娘，但我二人是被冯公子抢来的，并不想留在府中，自然不愿敬茶。”
冯正平收敛流里流气的模样，暗含警告：“芳时。”
“芳时姑娘不过是我在云客渡说书时用的化名。”荣怀姝拍掉粘在宽袖上的灰尘，“话说回来，冯公子连我本名也不知就将我强押回来，算不算得上是强抢良家之女，奸占为妻？”
静华堂的动静传进了西南角修和县主的院子。
贴身丫鬟将打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同修和县主分享，丫鬟学得有声有色，尤其是“强抢良家之女，奸占为妻”这句话。
主仆二人笑得前仰后合，难以自抑。
修和县主揉了揉笑得发痛的脸颊：“果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难怪是说书娘子，真是好解气的一张嘴。”
丫鬟可惜道：“县主今日不去，可是错过一场好戏，可惜了了。”
修和县主想了想：“也是，不过现在去也为时不晚。替我更衣，我要去会会这是何方神圣。”
静华堂内，十二位姨娘连同马老夫人勃然作色，五姨娘小声着急地唤了她一声：“十四妹。”
“姐姐不必唤我作十四妹，我不愿当这第十四房姨太。”
五姨娘转而向看着温和的戚缕和，面露难色。
戚缕和起身，与荣怀姝并肩而立：“我亦不愿。”
马老夫人拍案而起：“反了你们！”
冯正平也不再帮腔，闭眼压制自己的怒气，脸上的醉态已然消失殆尽：“你们两人适可而止。”
戚缕和视若无睹：“我们二人今日姗姗来迟，不愿奉茶，不想问安，都是因为我们不想留在这里。不单是我们二人，那些无论是被你骗来拐来哄来买来的姨娘，都不应当留在这里。”
从未受到忤逆的冯正平反手想要给戚缕和一个巴掌，不料被荣怀姝轻巧挡开。
不可置信的冯正平平添三分怒气：“是我太给你们两个好脸色了是不是？”
五姨娘连忙出来劝和：“二爷消消气，两位妹妹初来乍到不太熟悉，容我们先劝劝她。”
怒气攻心的冯正平听不得任何人的劝说，大力甩开拉住自己手臂的五姨娘。
五姨娘被他这么一摔，狠狠撞到了案几的桌角上，痛呼出声。
荣怀姝剜了一眼冯正平，推他踉跄几步往旁边跌去，同六姨娘一起扶起五姨娘，吩咐五姨娘的丫鬟：“去请个大夫来。”
马老夫人喝止快要出门去的丫鬟，直瞪荣怀姝：“冯府还轮不到你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妾当家做主。”
五姨娘忍痛扯了扯荣怀姝的袖子，沉沉摇头，示意她不要硬碰硬。
荣怀姝握住她痛得冰凉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而后转身：“那冯府是由谁当家？是那位出任京畿道按察使的冯铮冯大爷吗？”
冯铮名字一出，马老夫人和冯正平的脸色俱变。
马老夫人梗着脖子：“内宅之事何需男人插手。”
冯正平也不再给好脸色，强硬地吩咐：“端茶上来。”
一早准备好的茶就端了上来，冯正平坐到原本属于二夫人的位置，下巴朝站着的荣怀姝和戚缕和一指：“给两位姨娘，让她们奉茶。”
全程知道前因后果的小丫鬟一脸为难，硬着头皮递到二人面前，心里暗念千万不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心中的祈祷不知被那位神仙听见，荣怀姝温顺地两盏茶，徐徐转身。
松了一口气的丫鬟脚步匆忙，退到了门口。
“跪下吧。”
冯正平见她顺从的样子，心下舒畅。
荣怀姝并未听从他的指示，抬步走向冯正平。
冯正平好心地提醒：“是给娘，不是给我。”
与此同时，马老夫人挺直腰杆，整理裙褂，装腔作势。
高坐在罗汉床上，只待茶递过来。
在她还没等到茶递过来的时候，茶水已经泼到了冯正平身上。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送茶的丫鬟得了嬷嬷的授意，茶在炉子上一滚立刻就送了进来，根本没等晾凉两分。
伴随一声长长的尖叫和十几声窃笑，马老夫人终于在罗汉床上坐不住，几乎是滚到冯正平的眼前。
心疼得无以复加：“啊呀呀，我的儿，让娘看看烫到哪儿了？”
“愣着做什么，请大夫啊。”
荣怀姝火上浇油：“瞧见了吗，他这种人平日里欺负惯了女子便挑着女子欺辱，可是一旦有人敢稍加反抗，他就全然无还手之力。”
滚烫的茶水泼到身上，烫到的不仅是冯正平的肌肤，还有他的自尊。
冯正平不顾脸上传来的灼痛感，发了疯似的推开马老夫人，抄起手边的茶盏想往荣怀姝头上砸。
荣怀姝岂能让他如意，一个抬脚，又将他踹到了椅子上，那茶水自然而然又泼在了冯正平的脸上。
马老夫人惊痛：“去把院子里的婆子和护院都喊进来，快！”
她磨牙凿齿，指着荣怀姝：“今日拿住你，我一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还要将你被发覆面，以糠塞口，挂到城门楼外供人观赏。”
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风俗通义》
②：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六韬》
③：被发覆面，以糠塞口——《汉晋春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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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倒不知这是哪儿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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