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飞鸟不停》

二十三岁的许飞鸟是一名户外摄影师,他的热爱是拍摄一切世界上的极限风景,从戈壁险滩到沙漠断崖,许飞鸟的摄像头里永远不缺震撼的美。

他为了拍摄日照珠峰,于海拔五千米处已出现高原反应,不顾身体不适,扔下背包减重,贴身背负几十块电池,将摄像机用胶带缠在左手上,沿着风雪覆盖的安全绳向上爬去。然而他到底还是太过自负,没走几步太阳就被云层遮盖,突然变天后风雪愈大,山体陡峻处连下脚路都模糊不清起来,即使戴着风镜也于事无补。

耳边首先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像是火车呼啸而过的尾音,而后那声音越来越大,许飞鸟抬头,伴着云状灰白尘埃而来的是急滚直下的雪球。

许飞鸟躲避不及,被其中一块砸中了肩膀,紧握绳索的手瞬间卸了力,他顺着陡坡随雪块不受控制的向下滑去。

他开始徒劳的不停挣扎,想要攀附上山体的石块,然而他运气实在不好,遇上了一处过分平滑的陡崖。

绝望的下坠中,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绑着摄像机的右手。

他顺着力往上看去,只看见了一副沾着厚重积雪的黑色风镜。那人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但许飞鸟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这是他和沈停的第一次见面,在生死攸关的雪崩中,与浪漫毫无关系。

三十岁的沈停是一名地理系大学教授,他的人生是无数人想要复刻的标杆,由成绩优异拔尖的前十年和科研成果出类拔萃的后十年共同构成,活得像一本成功学。

他每日的行程由学校、家、家门口的烘焙店共同构成,甚至连每天点的品类都一模一样,一个刚出炉的法棍配一杯浓缩黑咖。

他有些乏味于这样一成不变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于是定制了详细的旅游规划,自驾到西藏,在当地人带领下爬上来珠峰。

到半山腰处望眼处四野一片空荡荡的白。

沈停因科研压力导致的焦躁莫名其妙得到了平静,他扯着嗓子朝雪山大喊:“去他妈的——”

话音刚落,前方原住民向导猛然回头,他还来不及看懂对方眼里想要传达的意思,下一瞬,破碎挤压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

沈停连一句脏话都来不及骂出,视野便被一片白茫茫所覆盖。

身边全是倾泻而下的雪,他的手死死抓住身边的绳索,最后一秒吃力的将安全扣重重系上,视线的余光中什么黑色的物体从身侧划过,沈停下意识伸手去抓。

他抓到了一只缠着摄像机的手。

许飞鸟是沈停人生中唯一的意外。

雪崩脱险后,在西藏余下的日子里,他们莫名其妙形成了旅游搭档,虽然主要以许飞鸟粘着沈停为主。许飞鸟和沈停似乎形成了难以言说的默契,他们在拉萨,日喀则再度相遇,于是索性一起又去了阿里,林芝,一同打卡了大昭寺,布达拉宫,纳木错,来古冰川。

许飞鸟的相机中仍然满载令人震撼的美景,只是其中多了沈停。

沈停的旅游规划仍旧事无巨细,只是加上了许飞鸟。

沈停喜静,许飞鸟活泼好动,他们在无形中达成了诡异的互补,在长达三个月的旅游中,有些东西在无声中悄悄改变。

离开日喀则的那天,他们清晨再度来到珠峰山脚,于沉默中迎来了日照金山。

许飞鸟没有拿起相机。

他侧过头,笑意吟吟望向一旁专注于日出的沈停,凑过去亲上了他的侧脸。

在沈停震惊的回眸中,许飞鸟按下了快门。

从西藏离开后,沈停没有带回去任何纪念品,他的车上和来时一样空,副驾驶却多了许飞鸟。

他们很快相爱,同居,领证。

故事似乎在这里结束最为圆满。

然而现实总非理想,沈停很快投入到了忙碌的科研工作中,他的路线仍旧恢复三点一线,只是从烘焙店回来时,会帮许飞鸟带上一块可露丽。

许飞鸟仍旧是许飞鸟,他仍旧热爱各种奇崛险景,只是出野外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多的时间总是依偎在沈停旁边,在他工作歇息时给他看那些拍摄下来的瞬间。

“这是库斯科的彩虹山,天气好的时候色彩更鲜艳,运气好迎光那面和背光面会形成反差,漂亮吧?”他举着相机,炫耀似的给沈停看,却也似乎并不需要沈停的回应,接着道,“这个这个!你看这个是阿根廷萨利纳斯格兰德盐湖,我去的那天正好是阴天,视觉效果简直棒呆了......”

沈停扮演一个沉默的听众,他时不时微微点头,却鲜少发表评价。

在分享完毕后他又立刻投入到论文撰写和代码调试中去,第二天许飞鸟外出野外,沈停赶往学校,他们又匆匆告别。

日子在日复一日的轮回中往复。

许飞鸟的爆发是在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傍晚。

沈停一如既往从学校回家,他从纸袋子里拿出刚烤好的可露丽递给许飞鸟,焦糖的香味一下子窜满了整间屋子。

许飞鸟没有去接。

沈停于是侧过头去,看见了低着头摆弄相机的许飞鸟。他上前从对方手中抽出相机,将可露丽塞进空下来的手里。

“别总捣腾这玩意儿了,趁热吃。”

许飞鸟低头愣愣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纸袋,这些天压抑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

他一把将可露丽摔在地上,大声道,“什么这玩意那玩意的!你一点都没尊重过我!”

沈停被他突然的发难弄得不知所云,转过头来看他。

在那双死水一样的眸子里倒映着歇斯底里的自己,许飞鸟愈发绝望起来。

“科研,科研,还是该死的科研!你根本就没有关注过我!我和你分享我的照片我的快乐我的惊喜,你从来没有回应过,你甚至连正经的评价都没有,你不是地理系的吗!你是觉得我很可笑很幼稚吗!”他从未如此咄咄逼人过,颤着声指着地上的纸袋,“还有这个,沈停,我快要吃吐了,我他妈不爱甜食!”

他在这些天里积压的怨气和怒火如火山爆发一样汹涌而出,无可抑制的愤怒在他的血管里奔腾翻滚,然而真正发泄完又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点尴尬的颓然来。

沈停沉默的望向许飞鸟,平静的看着他宣泄完那些情绪,抬起手,想要帮他弄掉身上刚刚沾上了的可露丽碎屑。

许飞鸟望着他无所动容的反应,剩下的那点情绪犹如降温后的炼铁,被扔进冷水池里彻底浇透。

他狠狠拍开沈停的手,大步走向房间快速的清好东西,拖着行李箱摔门而去。

沈停站在原地,手还维持着被拍开的姿势,他垂眸低头,望向满地狼藉。

他想告诉许飞鸟,他的科研最近遇到了瓶颈,他不得已必须泡在工作室,他想回应许飞鸟的分享,但他不知从何说起,他是地理系的教授,但他研究的方向是遥感测量,和地质地貌关系不深,他给许飞鸟买可露丽,是因为他们当时在法国领证时,许飞鸟夸过一嘴当地的可露丽好吃。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的目送许飞鸟离开。

争吵过后,一切似乎回到了一切该有的模样。

沈停仍旧是那个循规蹈矩的沈停,他照旧三点一线,仿佛生活中无所缺失;许飞鸟仍是那个跳脱自由的许飞鸟,他跑遍天南海北,在拍摄和游乐中很快忘记了这段不快。

也许事情就会这样尘埃落定下来。

许飞鸟之于沈停,从一开始本就是一个突如其来意外。

如果没有遇到沈停,似乎也没有缺失什么,把他们遇到对方前和离开对方后的生活拼在一起,甚至可以做到无缝链接。

在北威尔士兰迪德诺的许飞鸟边烤火边吃着住家做的奶油青口一边想,他哼着小曲,用最后一片切片面包沾了点奶油汤底,恶狠狠塞进嘴里。

兰迪德诺很好,沿海风景极美,许飞鸟摸了摸饱胀的肚子,决定在这里再住几天再启程。

然而第二天天有不测风云,台风从英格兰东部登录,率先席卷兰迪德诺,许飞鸟在房东的建议下立即动身,买了最早一班火车票。

他裹着冲锋衣背着厚重的登山包于清晨出发,屋外的风吹得他差点逆行,头顶的毛线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风吹掉了,他伸手去捡,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在这时候却不慎脱落,重重砸在地上,昂贵脆弱的镜头应声而碎。

他来不及心疼,风大的他连眼睛都差点睁不开,好不容易才捡到了差点被风吹走的相机,至于帽子早已不知所踪。

一路坎坷来到火车站,许飞鸟从头到脚湿透,裤子拧一拧都能出水,风从候车厅刮进来刺骨的冷,他打着哆嗦走向停靠的火车,却见车厢爆满,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一班车下一站是去曼彻斯特的,是他的车次的前一辆,本应该七点就出发,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因为气象灾害问题仍未发车。

无奈之下他只好赌一赌,上了这趟车。

车厢内车厢衔接处甚至厕所里都站满了英国人,孩子的哭叫声时不时传来,夹杂着各种各样难闻的体味,许飞鸟缩在角落里望向窗外,以此来缓解晕车的不适。

下午三点,火车载着饥肠辘辘的许飞鸟来到了曼彻斯特。辅一下车他就意识到不对劲,因为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曼彻斯特而非中途停靠,而他的目的地是伦敦。许飞鸟无奈,他打算掏钱出站去买票,一摸口袋却发现空空如也,身上带的钱包早就在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偷走。

他愣了半天,打算掏出手机现场下载软件购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银行卡的卡号,PayPal里的钱忘了转,早在苏格兰高地时就花的一干二净。

许飞鸟背靠候车厅冷冰冰的墙,在一片嘈杂中顺着墙缓缓滑坐下去,垂下头双手无助的捂住脸。

他这才想起来,在离开沈停前,一切规划和安排都是对方提前精打细算好,甚至小到任何一笔小吃的开销,在沈停身边,他完全不用担心任何食宿问题和任何潜在的风险,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拍出来的照片好不好看。

他并非全无改变,而是早已被潜移默化的学会了依赖。

许飞鸟颓然的垂着头蜷起身体,刺骨的冷风穿透湿漉漉的衣物,他不受控制打着颤。他身上还穿着沈停之前给他买的始祖鸟冲锋衣,再昂贵的衣物在这种情况下都没有一丝保暖作用,许飞鸟视线低垂盯着地面,思绪放空。

正走神着,什么干燥柔软的东西从头顶整个裹住了他。他抖着被冻僵的手掀开毛茸茸的毯子,就看见面前递过来的橙色车票。

沈停站在他面前,面色无奈的伸开双臂拥住了他,那力度很紧,仿佛寻得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又仿佛重回那日珠峰雪崩。

“回家吧,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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