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纨绔(五)

“江娘子?”

“姓江的!”

“日上三竿,别装睡了。”

“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你有本事始乱终弃,没本事见人是吗?”

叫骂声与拍门声错杂起伏,惊动了街坊,引得一众人探出个脑袋来窥视。

有孩童睁着小眼睛,天真发问:“阿娘,什么叫始乱终弃?”

妇人忙捂着她的耳朵,“回屋去,别学这些东西。”

江岺靠在门口两股战战。

他这么一叫唤,街坊领居都该误会了,这让她日后如何同坊里的情报处解释?

婶子们一张嘴,流言蜚语满天飞,那是八匹马都追不回来。

江岺听他又嚷道:“江娘子,你今天不给我个解释,我可就赖在你家门口不走了。”

只等他抬手再度拍门时,门扉登时敞开,从里头伸出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飞快拽入院子里来。

陆亭尘被拽得向前一步踉跄,还没站稳,身后院门瞬间合上下了门闩,吓了他一大跳。

他不过是上门讨要个说法,这人该不会要关起门来揍他一顿吧?

还讲不讲道理了?

江岺抱臂靠在门后,抬眼打量着他,也不说话。

仅是一夜不见,少年眼下一片乌青,白净面上多了几个小红点。

也没多大分别,落在江岺眼中,勉强算得上是毫发无伤。

陆亭尘满心不忿,大咧咧往竹椅上一靠,幽幽开口:“江娘子昨晚上睡得好吗?”

江岺一点头,道:“还行吧。”

他气得顿足捩耳,说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在山匪窝里喂了一晚上的蚊子?”

江岺呵呵一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我陪你一起去喂蚊子?”

陆亭尘还想一通发泄,被江岺截住了话头:“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帮你报的官,不然陆郎君还得被困多时。也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谢我。”

“真真是……”他指着江岺,被气得语无伦次,“气死我了!”

一时分不清是她头也不回地撇下他,还是眼前这幅毫无歉疚地模样更惹人恼火。

江岺秉着遇事不可妄自菲薄,多责怪他人的原则,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你还想怎么样?我不是都帮你报官了?那些山匪只劫财不害命,你损失的银子,莫不是要找我赔吧?”

陆亭尘刚欲出言反驳,江岺又接着道:“你说说你,在浔阳城里这么招摇也就罢了,到了郊野也不知内敛些,也难怪会被山匪盯上了。”

陆亭尘道:“照你这么说,还得怪我?那你撇下我就跑,算怎么回事。”

江岺笑道:“算你倒霉。”

此话一出,无疑是火上浇油,把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岺很没眼力见地凑过去看,问他:“真生气了?”

他别过脸去不应答。

竟还同小时候一样幼稚。

江岺突然想起个不太道德的笑话,不禁嗤笑起来。

陆亭尘转过头来,拧眉问道:“你笑什么?”

江岺道:“记得那时我还钱给你,你揶揄浔阳是个穷地方,有钱都花不出去。这不——上山一趟,转眼就花了个精光。所以说……西林寺灵验得很,陆郎君下回可不能在佛前胡乱许愿了。”

陆亭尘道:“你还说!”

江岺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坐这儿等一等。”

她旋踵跑回屋里翻箱倒柜,找到上月在药铺买的一小罐膏药,隔着大老远丢进他怀里。

“喏,给你的赔礼。”

陆亭尘盯着手里的瓷罐,问:“这是什么?”

江岺道:“紫花地丁制成的膏药,治蚊虫叮咬有奇效。”

他收下膏药,轻哼一声:“算你还有点……”

“我上月用了,还剩下一些正好给你,别浪费了。”说完,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良心”二字从他口中倏然落地,摔了个稀碎。

浔阳果真是民风淳朴,他也算开了眼了。

陆亭尘捏着瓷罐,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赔礼道歉的态度?为人处事的诚恳?”

江岺道:“那我请你顿饭,这事就算过去了,好不好?”

他摇摇了头,说:“不行,得两顿。”

江岺想了想,也对,他在山上饿了两顿,也是情理之中,遂爽快答应了。

陆亭尘起身,理了理衣摆上的道:“那走吧。”

江岺道:“去哪儿?”

陆亭尘道:“吃饭。”

江岺道:“我说的是改日,今天还不行。”

话音刚落,他才舒展开来的眉目,又拧作一团。

“你又想赖账?”

江岺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是我今日还有正事要忙。前两日找了个掮客想在城中赁一间铺子,他已帮我寻好了,定了下午的时辰同他去签书契。”

他略显遗憾,道:“罢了罢了,改日也行吧。”

江岺连连作揖,满脸堆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扰陆郎君了,郎君慢走。”

郎君非但不走,反而又坐回了她的竹椅上,还笑着征询她的意见:“不介意我多坐一会儿吧?你家院子,比我那儿凉快。”

江岺脸都要笑僵了,嘴上还是说着:“不介意不介意,陆郎君想坐多久都可以。”

她也没再搭理他,转头拿起剪子,继续修剪墙角的花枝。

反倒是这人,总是闲不住,时不时便想同她搭话。

他依旧是问:“你这些月季怎么还不开花?”

江岺道:“才开过一季,须得再等上半月。只剩下这几朵,你不许打它们的主意,我要留着养花枝的。”

陆亭尘又道:“你还没有去我院子里看过吧,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能否也像你家这样,在角落种上几株花?”

江岺不假思索道:“不好。你早晚会回扬州去,届时那些花无人照看,终归还是会枯死的。若你只是图个一时的新鲜,我不愿折腾。”

陆亭尘又随手一指她摆在廊下的几盆兰花,那是她昨日才从庐山南麓带回来的。

他道:“那你这兰花,卖我一盆吧。”

江岺狐疑道:“你会养兰花吗?”

陆亭尘道:“一株花能有什么讲究?”

江岺细细说来:“兰花喜阴,放在书房北面窗前,正好,记得开窗。若盆中花泥干了,要及时浇水。四月,将逢着梅雨时节,不宜放在屋外受雨淋,不然会把根泡坏……”

他干笑一声,“这么麻烦啊,看来你不是很想做我生意啊。”

江岺道:“你把自己当作是财神爷了吗?”

陆亭尘笑着反问道:“有钱不赚,你是傻子吗?”

江岺道:“我虽爱财,可也爱花。不过你们大户人家,应有专门的花奴去侍花弄草,用不着你亲自去操心这些。”

陆亭尘道:“倒是和你想的不太一样。我阿爷喜欢花木,但我阿娘喜欢金银,昔日商讨家中陈设摆放木植还是金银器的时候,他俩谁也不让着谁,最后取了个折中的法子,你猜猜看?”

江岺幼时去过扬州陆家,亲眼见过那些不俗不雅的陈设,自是不用猜。

“我猜啊——”她眨了眨眼,狡黠一笑道,“是用金堆拿玉砌的草木。”

陆亭尘靠在竹椅上往后仰,捧腹笑得极开心:“对对对!还真被你猜中了。后来谁人到我家中来,都说那些摆件既不俗气,也难谈得上高雅,总把我阿爷气得吹鼻子瞪眼。”

他笑过了,突然想起了什么,默了好一阵,才又看向花架下那个忙碌碌的背影。

“我是不是从没问起你的名字?”他问。

江岺恍惚间分了神,不慎剪落了一段带着花苞的枝条,背对着他,也沉默了半晌。

良久,待她收拢了地上零落的花枝,直起身来,才缓缓道:“问女子的闺名,多没礼貌。”

陆亭尘道:“可我们相识了这么久,不算是朋友吗?你既知晓我的名姓,却不告知你自己的,多不公平。”

“我叫江岺。”她转过身对上他的目光,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而坦然。

许是这个字和他记忆里那个名字重合了吧,那个他张口闭口都提及的朋友。

果不其然,他怔愣了一瞬,心中有个呼之欲出的名字,险些忘了眼前人并非旧相识。

他问:“这名字听着熟悉,是哪一个岺字啊?”

江岺道:“既不是草木零落的零,也不是钟灵毓秀的灵,而是山下有令,如山峨峨的岺。”

起初,她只觉得刻在竹简上的这个字极漂亮。后来她识了字,懂得了这个字的含义——屿是江心岛,岺为陆上峰。

不知怎么的,想起那个忘了归家的人,江岺复又弓身在花架下,垂目叹息,乃至无视了身后人的闲谈。

“江岺。”这二字无声从他唇齿间经过,他说,“我记着了。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你和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没想到你们的名字也像。”

“这样吗?那还真是巧。”江岺淡淡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烈日已然当空,她收拾完了地上的残枝碎叶,解下腰间围裳,拭去额头的汗珠。

陆亭尘也挪着椅子,从院子正中搬到了屋檐下。

他正想问询,天底下是否真有这么巧的事,眼前的江娘子会否与他那位朋友年岁也相仿。

话没问出口,她却转头下起了逐客令:“我该出门了,陆郎君还要在我家待多久?”

陆亭尘懒洋洋搦着身子,“这就走。”

陆郎君在正确答案附近徘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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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纨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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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长衿酹江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