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拾花肆(三)

同何府立下契约,管事还给了她五两银子当作是定金,算是意外之喜。

张管事一手交钱,一手递交契约,笑道:“如此便说定了,还望江娘子能如期交货,在下送送您。”

江岺转念一想,不对啊。

她来何府是为做生意的吗?

交易太过顺遂,以至于她没能在何府逗留多久,管事转眼就要送客了。

她还没见到那个异乡人,昨日刚揪出的蛛丝马迹也没来得及捋下去,怎可轻易离去?

她灵机一动,突然弓身捧腹叫嚷着肚子疼。

张管事道:“江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江岺皱着眉道:“我也不清楚,突然就腹痛难忍,许是吃坏东西了吧,不知能否借用府上茅房?”

张管事道:“这倒无妨,在下给您带路。”

江岺道:“不必劳烦内知,我随家兄来过几回,认得路的。”

借此由头,她甩开了管事,得以在府里四处游走,很快就摸到了何县令书房中。

逢着晌午,书房的门敞开着,屋里却没人。

主人应是出去不久,片刻就归。

刚要潜入书房一探,便闻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挟着两个中年男子低低的对话声,一步步传回后院里。

江岺赶忙止住脚步,到屋外的芭蕉丛后躲藏起来,静悄悄窥着那两人从她眼前走过。

卑躬屈膝跟在县令身后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诓骗她的异乡人。

江岺听县令唤他“陈肆”。

“苦夏将过,今年也没逢着洪涝旱灾,秋日收成定然不错,大人终可以高枕无忧了。”

陈肆跟在大人身后声声恭维,何县令却朝外啐了一口:

“哼,屁话!”

陈肆道:“小人哪里敢说假话,分明句句肺腑之言。只要今年平稳度过,年底的政绩考核一过,也该轮着大人您升迁了,届时小人还仰仗大人的提携啊。”

何县令道:“事情办得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陈肆道:“您吩咐钱塘那事,小人不就办得妥妥的?”

何县令道:“未可知啊,我今也不敢妄自定下心来,高兴太早,唯恐出了差错。你上一回就出了岔子,须知江水是淹不死鱼虾的。”

陈肆连连拱手,打起了包票:“这次保准大人高枕无忧,升迁之路再无阻。那时几个壮汉按着把他敲晕了才投进水里,小人眼睁睁地看着他沉到水底才离去的,不然哪敢回来向大人复命?”

江岺不由惊惶捂住嘴,听他平心静气说起杀人放火的勾当,仿若在诉说着什么家常事,如杀鸡宰鹅一样稀松平常。

而那被投进江里的人……会是她兄长吗?

何县令望门外瞥了一眼,冷笑道:“青天白日里说鬼话,也不怕鬼找上门来。以后说这种话时,记得把门关严实。”

陈肆一面点头称是,一面前去掩门。

门一合上,里头的说话声渐弱了,江岺隔得远,听不清楚。又将耳朵往窗牖贴近些,屋里人已经换了别的话头,再不提及前事了。

不知怎的,他们竟又说到了江岺头上。

“江屿一去两月不归,不知所踪,这事倒是好办。只需等上一些时日,待众人皆以为他死了,销了他的户籍便是。”

“可他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啊,能善罢甘休吗?”

“他老子都不理会他死活,早先剃了头发出家去。只剩一个黄毛丫头能管什么事?要拿捏她,本官有的是法子。”

她从旁人口中一次又一次听闻他的死讯。

江岺攥紧拳头默不作声,枉她当初以为县令是庇护一方的父母官,今日才知这群人眼中只见利来利往,熙熙攘攘中竟无一个善类!

江屿又如何能与这些人走到一处去呢?

正听着屋里两人大声密谋,要如何拿捏她一介孤女,本该在前院的张管事大步穿过一到月形门,只往书房而来。

听他回禀,是府外有位大人物要见何大人。

江岺意识到自己该走了,趁着屋里人还没出来,她蹑手蹑脚出了后院。

她收起与张管事定下的契约,回望向偌大的府邸时,满眼荒唐,转头踏出门去。

不知是哪位大人物造访,何府门外停了两辆马车,四周围满了人,除随行的侍从外,多是凑热闹的路人。

挤出人群时,江岺被人猛地撞了一下,撞得她眼前一黑,头脑发昏。

心情已是糟糕透顶,她刚想张口就骂:“哪个不长眼的!”

那人却佝偻着身子,低垂着头,低声下气地道歉。

再低头一看,他还拄着拐杖呢。

也是个可怜人。

如一盆冷水浇下,让她的气焰消了一半,便没再追责,兀自转身走了。

走出几步后,江岺恍然意识到什么,再一摸腰间空空如也,江屿留给她的那只钱袋子不见了。

江岺原路返回追了上去,大声疾呼:“来人,抓贼啊!”

那贼人闻见声响,已经丢了拐杖,健步如飞,两条“瘸腿”抡得飞快。

陆亭尘刚从浔阳楼里饮罢茶,离店时也听到了动静。

彼时桥头聚满了人,他拨开人群挤到前面去。本想看个热闹,却见是熟人。

江岺正把那个窃贼摁在地上,一拳一拳地往他脸上招呼。

她一边以“德”服人,一边质问道:“是不是你偷我钱袋?”

“青天白日的,你恁凭空污人清白?”

贼人咬死了不承认,江岺捏紧了拳头,径直砸在他眼眶上。

这一拳下去,纵是不见血,也是要乌紫一片了。

小贼疼得直叫唤,抱头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求你了,你的钱我还你便是。”

江岺收了手,可落到她手上的,只有几粒碎银子。

她问:“还有呢?”

“还有?没了,真没了,就这么多。”

“我的钱袋子呢?”

“丢河里去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拳砸在窃贼面门上。

最后望着桥下湍急的流水,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如潮水溃堤,她抬手捂住脸,坐在地上掩面号啕。

小贼趁机一瘸一拐溜走了,穿过人群时“哎呦”叫唤一声。原来又遭陆郎君踹了一脚。

看热闹的痞子抚着胸口定了又定,摇头长叹息:“本来瞧这娘子好生貌美,谁知竟是个疯癫的,惊煞我也。”

那些路人看了场闹剧,寻罢了消遣,就这么散了。

“江岺,江岺。”

陆亭尘头一回见她这副样子,蹲在她身侧道,“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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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拾花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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