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微微退开些许,额头却依旧抵着裴涯的额头,气息急促不稳,眼中水光潋滟,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低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坚定:“怀瑾……别再吓我了。”
裴涯的瞳孔依旧微微放大,残留着惊愕的余波。他清晰地看到了姜煦眼底未干的水光,那湿漉漉的痕迹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一股陌生的、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他,比肩头的伤更让他难以呼吸。他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想说句“我命硬得很”,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能僵硬地、近乎笨拙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指尖带着点微不可查的颤抖,极其小心地、飞快地蹭过姜煦湿润的眼角,将那点碍眼的湿意抹去。动作快得像是在拂去一粒灰尘,带着点江湖人处理麻烦事时的粗粝和不自在,但那触碰本身,却泄露了此刻他心底翻江倒海、难以言喻的震动和心疼。“啧……”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只发出一个短促而含糊的音节,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无措的回应,眼神复杂地锁在姜煦脸上,所有的混不吝和机灵劲儿,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沉甸甸的注视。
裴涯这时才从姜煦断断续续、带着后怕的叙述中得知,他们是如何捡回这条命的。原来,姜煦在发觉被玉虚子阵法困住、陷入包围之初,便已不动声色地启动了袖中的柳叶形令牌——那是他与悲风楼枢密使之间紧急联络的秘器。在那与玉虚子周旋的生死关头,他完全是凭着多年形成的肌肉记忆和默契进行“盲打”,传递出的信息很可能混乱不堪。他当时只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根本不敢奢求能被理解。
“万幸……他看懂了……”姜煦的声音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怕一松手,怀中的人就会消散,“他们赶到时……那拂尘……勒得最紧……再晚一刻……”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裴涯的颈窝,汲取着对方真实存在的体温和气息,驱散那几乎将他吞噬的冰冷恐惧。
裴涯静静地听着,感受着颈侧的湿意和姜煦身体的颤抖。这个平日里冷静自持、算无遗策的姜煦,此刻却像个受惊后紧紧抓住浮木的孩子。他心中五味杂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悲风楼影卫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暖流——那是被一个人如此深刻、如此不顾一切地在意着、恐惧失去的感觉。
裴涯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唇上残留的温软触感和姜煦眼中毫不掩饰的珍视。这个吻,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告诉他:他不只是背负血仇的“舒怀瑾”,他是被眼前这个人深刻爱着、恐惧失去的“裴涯”。一种沉甸甸的、滚烫的暖流瞬间涌遍他疲惫不堪的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融化。
他收紧了回抱的手臂,尽管这动作牵动伤口带来剧痛,他却觉得无比值得。用仅存的一点力气,他侧过头,干燥的嘴唇轻轻蹭了蹭姜煦的鬓角,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褪去所有伪装的温柔与依恋:
“知道了……下次……跑快点……”
影卫的动作迅捷如风,带着训练有素的冷酷效率。他们迅速清理掉现场的打斗痕迹和血迹,将惊魂未定的众人安全转移至最近的隐秘据点。玄迦也被简单处理了伤口,吊回了一口气,随即被特制的精钢锁链捆缚结实,关进了据点深处守卫森严的地牢中。
裴涯和姜煦身上的伤大多只是皮肉擦伤,以及被玉虚子拂尘勒出的青紫肿痕,看着狼狈,实则未损筋骨。回想那拂尘如毒蟒缠颈、生死一线的瞬间,两人都心知肚明,此番能全身而退,实属侥幸万分。
回到相对安全的据点,姜煦脸上最后一丝劫后余生的波动已彻底敛去,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深沉。他坐在案前,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此次行动的收获:从玉虚子处夺取的关键证据、玄迦身上搜出的密信。烛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神锐利如鹰隼,运筹帷幄的谋士姿态已然回归。
裴涯靠在一旁,随手抛玩着一枚精巧的铜制机括零件,肩头的绷带下隐隐透出药味。他看着姜煦专注的侧影,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喂,寒商,商量个事儿呗?”姜煦抬眸看他。裴涯咧嘴一笑,指尖的零件灵活地转了个圈:“‘怀瑾’这名儿,听着是挺雅致,但这些年刀口舔血,江湖上只认‘裴涯’这把刀了。骨头缝里都刻着这名儿,怕是掰不回来啦。以后……还是叫我裴涯吧。”
姜煦凝视他片刻,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玩世不恭的痞气,看到了更深的东西。他并未多言,只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应允。一个称呼的改变,背后是裴涯对过往身份的彻底割舍,也是他对当下“江湖刀客裴涯”这个自我的坚持。姜煦理解并尊重这份坚持。
对玄迦的审讯异常顺利。地牢中,当姜煦平静地将玉虚子已死的消息告知时,玄迦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光彻底熄灭了。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地,脸上只剩下灰败的绝望。玉虚子不仅是他的师尊、靠山,更是他精神上无法逾越的神祇。神祇崩塌,他的意志也随之彻底瓦解。无需严刑,他便将自己所知关于司天监如何与沈砚交流、如何构陷沈砚、以及玉虚子布局的种种隐秘,如同倒豆子般和盘托出,甚至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时,手都没有一丝颤抖,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
与此同时,悲风楼的影卫也成功玄薪带回。至此,所有关键的人证(玄鼎、玄迦供词)、物证(从玉虚子处所得、癸水之种等)均已齐备,环环相扣,形成了一张无可辩驳的铁证之网。
姜煦并未停歇。他调动悲风楼庞大的信息网络,结合玄迦的供词以及之前数月暗中搜集的蛛丝马迹,将司天监遍布朝野的秘密联络点、人员名单、运作方式乃至他们渗透的关节,一一梳理整合成册。失去了玉虚子这位核心大脑和最强武力,司天监看似庞大的体系,在姜煦抽丝剥茧的分析下,已然显露出致命的脆弱和混乱。然而,姜煦深知“困兽犹斗”的道理,更明白玉虚子之死一旦公开,可能引发的疯狂反扑或权力真空下的混乱。他严密封锁了这个消息,只让核心几人知晓。玉虚子之死,成了悬在司天监余孽头顶、他们却尚不自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接下来的半个月,姜煦如同最精密的机括核心,高速运转。他一面依据整合的情报,缜密排布人手,监控司天监的动向,掐断其可能的反扑路径;一面将如山铁证分门别类,整理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的奏本与案卷。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精准,将所有的线索、力量、时机都推至最完美的位置。
半月之后,风停雨歇,尘埃落定。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证据链坚不可摧,力量部署周密无漏。姜煦站在窗边,轻捻着手中那枚铜钱,桌上那份最终定案的卷宗沉甸甸的。万事俱备,只待一个契机,一只足以将这惊天阴谋彻底撕开、暴露于朗朗乾坤之下的手,将其递入那至高无上的宫阙之中。空气中弥漫着风暴来临前的死寂,以及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锐意。
夜色如墨,据点内一片静谧。姜煦的脚步无声地停在裴涯敞开的房门前。屋内暖黄的烛光流淌出来,映着裴涯专注的侧脸。他正俯身案前,指间灵巧地组装着几枚细小的铜制机括,动作行云流水,发出悦耳的轻微咔哒声,这是他放松心神的方式。
姜煦倚在门框上,并未急于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温软。
裴涯并未抬头,手中的动作却自然地慢了下来,直至停下。他拿起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油污,这才抬眼看向门口的身影。那目光不再是锐利的探究,而是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温煦,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就知道你该来了。灯下杵着,也不嫌累?”语气熟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是……回京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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