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精瘦的青年男子,肤色是山林间特有的古铜色,身上裹着青绿色短衣,腰间别着短刀和绳索,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审视与警惕。他无声无息地站在几步开外,仿佛与周围的古树藤蔓融为了一体。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姜煦手中那枚漆黑的兽骨哨上,眼神中的警惕稍稍褪去。
“哨声……是圣族的信物?”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山林特有的粗粝感,他说的是一种略显生硬但尚能听懂的官话变调。
姜煦连忙点头,举起骨哨:“正是!是祖灵罗所赠,指引我们前来寻找祖青之裔。敢问阁下……”
“我是暗青。”男子简洁地回答,目光扫过姜煦和裴涯,尤其在裴涯身上停留片刻,“这片林子,外人从不踏足。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欲拜访祖青之裔的部族,有要事相商。”裴涯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暗青沉默片刻,似乎在评估他们话语的真实性以及那枚骨哨所代表的含义。最终,他微微颔首:“你手中有信物,便是路引。跟我来,莫要偏离我的足迹。”他转身,传入那片浓密的藤蔓,那些坚韧的藤条竟如同活物般向两侧无声避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被浓雾笼罩的隐秘小径。
姜煦与裴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庆幸与凝重。他们不再多言,立刻紧跟在引路人暗青的身后,身影迅速没入了那条由藤蔓和雾气构成的幽深小径之中,消失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无尽大山深处。
甫一进山,便觉天地迥异。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藤蔓如同巨蟒缠绕垂落,将本就崎岖的山径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木腐殖气息,混合着奇异的花香与泥土的腥气。脚下的小道湿滑泥泞,时而被盘根错节的树根阻断,时而又隐没在茂密得几乎无法穿行的灌木从中。奇异的植物遍地丛生:有叶片边缘闪烁着幽蓝磷光的蕨类,有藤蔓上结着酷似人脸的诡异浆果,更有色彩斑斓、大如手掌的毒蛾无声无息地掠过身侧。纵使裴涯身手矫健,姜煦心思沉稳,行走在这片原始、蛮荒又充满未知生机的密林中,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一步都需谨慎。
山路愈发陡峭难行,嶙峋怪石与湿滑的苔藓令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约莫过午,三人终于走到一处相对开阔平缓的林间空地。几缕稀薄的阳光艰难地穿透浓密如盖的树冠,在厚厚的腐叶层上洒下跳跃的、斑驳的光点。
裴涯锐利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姜煦身上,见她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略显急促,虽未言语,脚步却已显沉重。他立刻停下脚步,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喙的关切:“停下,歇会儿。”
一直沉默前行的暗青也停下了脚步。他环视了一下这片空地,又抬眼估算了下透过树冠的光线角度,这才转向二人,声音依旧是那种山林特有的粗粝低沉:“此地尚算安全,你们就在此歇脚。离圣族的寨子,脚程还有约莫半个时辰。”
他顿了一顿,目光扫过姜煦略显疲惫的脸,最后落在裴涯身上,解释道:“按规矩,生人靠近寨子,须得先行通报。我需得赶在你们抵达前去通禀一声,免生误会。你们在此稍候,我尽快回来引你们入寨。”
说完,也不待二人回应,暗青对着他们略一点头,身形便如狸猫般敏捷地一闪,悄无声息地没入空地边缘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林莽之中,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空地上只剩下姜煦与裴涯两人,以及山林间无处不在的寂静。阳光斑点在地上无声地移动,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反而衬得四周更加幽深。
裴涯动作利落地清理出一小块干净的地面,用靴子踢开散落的枯枝败叶。就在他俯身,手指下意识地拂过一块裸露的、布满青苔的冰凉岩石表面时——
“唉……”一声极其沉重、悠长、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带着无尽疲惫与沧桑的叹息,毫无征兆地直接穿透耳膜,撞入裴涯的脑海!
裴涯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猛兽,猛地抬头,锐利如电的目光瞬间扫视四周!然而,空地上除了他和姜煦,只有寂静的古木和摇曳的树影。姜煦被裴涯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动,疑惑地望向他:“裴涯?怎么了吗?”那双温润的眼眸里只有关切,并无一丝异样。
裴涯的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那叹息声带来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目光在姜煦脸上停留片刻,确认对方确实毫无所觉。是幻觉?是连日担忧、精神紧绷下的幻听?他迅速收敛了外露的警惕,嘴角习惯性地挑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试图用惯常的调笑掩饰方才的失态,声音却带着一丝紧绷:“没什么,”他走近姜煦,故意压低声音,带着点痞气,“就是低下头只看不见你一瞬,我这心里头就空落落的,想你想得不行。”他试图用夸张的情话转移注意力。
姜煦哪能看不穿他那点掩饰的心思?他挑眉,毫不客气地拆穿,语气带着一丝促狭:“哦?那晚上睡觉时,几个时辰都看不见我,也没见裴大侠如此紧张不安、草木皆兵啊?”他故意用了“草木皆兵”这个词,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裴涯刚才触碰过的岩石。
裴涯被噎了一下,却不恼,反而顺势更贴近一步,几乎要抵上姜煦的额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耳廓,声音低沉而暧昧,带着一种危险的蛊惑:“你又怎么知道……你不会出现在我梦里,搅得我不得安生?”那眼神深邃,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姜煦被他这大胆露骨的话语和骤然逼近的气息激得耳根迅速染上一层薄红,连带着脖颈都微微发热。他有些狼狈地偏开头,低声啐道:“……无赖!”
看着姜煦难得显露的羞恼模样,裴涯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方才那诡异叹息带来的阴霾似乎也被冲淡了些许。他解下腰间的水袋,递到姜煦面前,故意晃了晃,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慵懒:“那……你还喝无赖给的水吗?”
姜煦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水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仰头喝了几口。清冽的山泉入喉,稍稍平复了脸上的热度。两人便在这清理出的空地上席地而坐,稍作喘息,补充体力。
山林的寂静包裹着他们,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片刻的休憩让急促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额角的汗意也稍收,紧绷的神经在这难得的静谧中得到了些许舒缓。
然而,就在两人刚觉得身体放松、心神稍定的瞬间——
裴涯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变,如同出鞘的利刃!原本慵懒放松的姿态瞬间消失无踪,整个人如同绷紧的猎豹,闪电般起身,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姜煦身前,腰间的长刀虽未出鞘,但右手已牢牢按在了刀柄之上,冰冷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侧前方的密林深处!
“谁?!”裴涯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气,瞬间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伴随着一阵细碎而迅捷的脚步声,以及枝叶被拨开的簌簌声响,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敏捷的山鹿,猛地从浓密的树丛后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
裴涯的厉喝声还在林间回荡,杀气凛冽。挡在姜煦身前的姿态,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铁壁。
从浓密树丛后钻出的少女,身形纤细,动作却带着山野生灵特有的轻捷。她并未被裴涯的杀气所慑,脚步平稳地停在数步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双目之上——并非寻常眼罩,而是一条缠绕着奇异、繁复暗绿色藤蔓花纹的布带,严实地覆盖住了双眼。然而,她的姿态却分明是正对着他们二人,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姜煦和裴涯之间短暂停留,仿佛那布带并未阻碍她的感知。
少女微微欠身,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疏离:
“‘衍枝’盘昭,奉命前来。”她的“目光”准确地落在姜煦身上,“阁下与‘太初’的因果牵绊极深,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清晰可辨。我身负‘衍枝’之力,能循着神木遗留于大地的根脉余韵,感知到您的存在。”她一边解释,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枚与祖灵罗所赠几乎一模一样的漆黑兽骨哨,展示了一下,作为凭证。“祖青之裔已收到暗青的回报,特遣我前来接引二位。”
说完,她精巧的下颌微微转向裴涯的方向,覆着花纹布带的脸庞上,第一次显露出清晰的困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至于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寻,“您身上……亦有因果缠绕,如同被浓雾遮蔽的星辰,其轨迹深邃难测,我……看不清。”她顿了顿,似乎放弃了深究,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罢了,常妙长老慧眼如炬,自会为二位解惑。请随我来。”她说着,自然地抬起了左手,那截一直握在她手中的枯枝完全显露出来。
就在那截枯枝完全暴露在二人视线中的刹那,裴涯瞬间锁定了目标,他原本在快速扫视盘昭全身评估威胁,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截看似普通的枯枝牢牢攫住——那枯枝表面天然生着的、极其细密、仿佛蕴藏着某种生命韵律的暗金色纹路!这特征……与他们一路探听、众说纷纭却又始终难辨真伪的“衍枝”描述,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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