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声的惊雷同时在裴涯与姜煦心中炸响,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姜煦素来沉静的眼底掠过震惊,而裴涯的瞳孔更是骤然收缩。
衍枝,竟然是真的!祖青之裔不仅找到了它,还掌控了它。这绝非流言,而是活生生的现实!之前的种种猜测、怀疑,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截蕴藏着古老气息的枯枝彻底坐实。这南疆的水,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也更危险。
少女身着南疆常见的、便于山行的粗布短衫长裤,身上没有任何刀剑弓弩之类的武器,只在左手中握着一截约莫小臂长短的枯枝。裴涯完全听不懂什么“根脉余韵”、“因果轨迹”这些玄之又玄的词句,但多年刀口舔血的本能让他清晰地判断出:此女虽神秘莫测,但此刻并无恶意,且确实是来接应他们的。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按在刀柄上的手并未移开,但指间的力道已卸去大半。他心中忍不住暗啐一声,果然如那小厮所言,这大山里信树的人,一个比一个神神叨叨!先是祖灵罗,现在又来个能闭着眼“看”人的小姑娘。
姜煦此时已从容起身,站到裴涯身侧。他虽也惊异于盘昭的特殊能力,但面上维持着一贯的温润有礼。他拿出祖灵罗给予的兽骨哨,尽管不确定对方能否“看见”,还是展示了一下,温和地回应道:“有劳盘昭姑娘引路。在下姜煦,”他微微侧身示意,“这位是裴涯。”
盘昭覆着布带的脸庞似乎“看”了一眼姜煦手中的骨哨,微微颔首,确认无误。她不再多言,转身,左手握着那截神秘的枯枝,步伐轻盈而准确地朝着密林深处一条几乎被藤蔓掩盖的狭窄小径走去,仿佛对这片危机四伏的山林了如指掌。
裴涯与姜煦目光短暂相接,彼此眼中都映着林中幽暗的光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盘昭在前引路,身形在虬结的古木与垂落的藤蔓间显得异常灵活。她走的并非现成小径,时而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钻入更幽暗的深处,时而又毫不犹豫地涉过及膝的清澈溪流,水花在她脚下无声溅开。最令人暗自心惊的是,每当眼前枝干横斜、藤蔓封路,仿佛彻底无路可走时,盘昭总能伸出手,精准地拨开某根看似寻常的粗藤,或是轻推一根斜倚的老树杈,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路”便诡异地显现出来,仿佛林木在他手下有了灵性,自动退避。更微妙的是,自从盘昭出现,原本喧嚣的虫鸣竟渐渐稀疏,直至几近消失,四周只剩下他们踩踏落叶枯枝的沙沙声和穿行带起的风声,一种无形的寂静笼罩着他们,为这引路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奇异。
日影渐斜,在林中穿行了约莫几刻,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断崖之上,依山而建着一座规模颇大的寨子,木石结构的吊脚楼层层叠叠,在暮色中显出几分原始而恢弘的气势。寨中显然人丁不少,此刻正是炊烟袅袅之时,然而他们的到来,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许多寨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或站在门廊下,或倚在窗边,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裴涯和姜煦这两个明显的外来者。看来“启元”为外人所得的消息,已如风般传遍了寨子。那些目光复杂而直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间或夹杂着疑虑和警惕。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带着独特韵律的低沉诵念声,更衬得这无声的注视压力倍增。
盘昭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带着他们走向寨子深处一间位置颇高、相对独立的木屋。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灰、草药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油脂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却更显庄严肃穆。四壁挂满了色彩浓烈、图案繁复的兽皮图腾和经幡,上面描绘着扭曲的人形、奇异的树木和神秘的符号。墙角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祭祀法器:蒙着兽皮、刻满符咒的手鼓,色泽暗沉、造型古朴的铜铃,还有数支插在陶罐里、羽毛斑斓的长羽。屋子中央设有一个小小的火塘,里面的炭火明明灭灭,散发着微弱的热量。火塘正后方,端坐着一位老妪。她满头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虽布满岁月沟壑,眼神却异常清亮平和,透着一股洞悉世事的慈祥与威严。她手中拄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深色硬木杖,杖身缠绕着细密的藤纹,杖头处赫然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未经雕琢的暗红色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而深沉的光华,仿佛蕴藏着古老的力量。枯瘦老妪身后,如岩石般沉默地侍立着两位部族之人。其中一人,正是祖灵罗。见二人到来,几道目光毫不掩饰地钉在了他们身上。
盘昭将两人引入后,对着屋内深处一道盘坐的身影微微欠身,声音依旧清越平静:“长老,人带回来了,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待回应,便握着那截枯枝,转身轻盈地消失在屋外蜿蜒的小径上,如同山间的精灵归于林野。
小屋内部并不奢华,却充满了岁月的沉淀与自然的韵律。墙壁上爬满了苍翠的藤蔓,间或有星星点点的发光植物点缀,提供着微弱而柔和的光源。空气中有淡淡的草木清香与陈年熏香混合的气息。小屋中央,一位身着素色麻布长袍的老妪盘膝而坐,她的面容平和,皱纹如同古树的年轮,刻满了智慧与沧桑,唯有那双眼睛,深邃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她便是常妙长老。
姜煦与裴涯上前几步,依礼躬身。姜煦温声道:“晚辈姜煦,见过长老。”裴涯紧随其后,言简意赅:“裴涯。”他虽行礼,但身体依旧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警惕姿态,目光锐利地观察着这位传说中的智者。
“坐吧。”常妙长老的声音平和而舒缓,如同山涧流淌的清泉,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她抬手示意殿侧两块打磨光滑的石墩。“此地乃祖青之裔居所,老身常妙,忝居长老之位,你们唤我长老即可。”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面露疲惫的姜煦身上,那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映照出他灵魂深处的印记。“二位之事,祖灵罗已回报与我。然,事关圣物本源,老身仍需亲耳聆听。”她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姜煦,可否详述,那枚‘神木之种’,你究竟从何处得来?”
姜煦神色坦然,并无丝毫隐瞒之意。他从沈砚如何从一个落魄道士手中偶得神异种子开始讲起,说到司天监的构陷追杀,沈砚临终托付,自己如何背负着遗命与困惑,最终依照遗言将种子种于苏伏贫瘠之地,亲眼见证了那片桃林奇迹般诞生的全过程。他的叙述清晰而平静,如同在讲述一个旁人的故事,却又带着亲身经历的真实感。
常妙长老静静聆听,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始终注视着姜煦。待他话音落下,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片刻,长老缓缓颔首:“心绪澄明,所言非虚。”她肯定了姜煦话语的真实性。
随即,她的目光变得更加专注,仿佛要穿透姜煦的皮囊,直视其灵魂的悸动:“你言及,种种之前,便被一恢弘梦境所扰,梦中神木支撑天地,枝叶流淌星河,根系深扎幽冥……此梦,便是圣木择选的征兆。可否……再为老身描述一二?越详尽越好。”
姜煦闭目片刻,仿佛再次沉入那浩瀚的梦境。他详细描绘了神木那难以言喻的伟岸,枝叶间如同星辰般流转的光辉,根系深入幽冥带来的深邃与震撼。他描述时,声音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缥缈感,石壁上的藤蔓似乎也随着他的话语微微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待姜煦描述完毕,常妙长老久久不语。最终,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在石殿中回荡,仿佛承载了数百年的等待与尘埃落定的宿命。
“果然……圣木选中了你。”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也罢。此乃天意。”
她端正了坐姿,那双仿佛能洞悉岁月的眼睛,在开口前,先不动声色地扫过面前的两人。姜煦与裴涯并肩而坐,彼此间的距离比寻常同伴更近些,肩膀几乎相抵。裴涯虽沉默不语,但他身体微微向姜煦一侧倾斜,形成一个下意识的保护与靠近的姿势。这细微的互动落在常妙眼中,如同平静水面上泛起的独特涟漪——显然,这绝非简单的同行者。
常妙心中了然,这样的羁绊,在她漫长的岁月里见过太多,也深知其力量与牵绊。她微微颔首,似乎确认了什么,这才将目光稳稳地落在二人身上,开始讲述那关乎一族命运、跨越千年的古老传承:
“我祖青之裔,自上古修仙纪元伊始,便侍奉‘太初’圣木。彼时天地灵气充盈,神木通天彻地,其荫庇之下,我族亦不乏感悟天道、踏足仙途之人。然,沧海桑田,天地剧变,此间仙灵之气日渐稀薄,大道愈发难寻。”
长老的声音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的迷雾:“约莫四百余年前,圣木……毫无预兆地开始枯萎。生机流逝,叶落枝朽。彼时神谕降下,只言:‘死生轮转,方能生生不息。’此谕之后,数百年间,再无声息。族人惶恐,先祖遍寻古籍,方知圣木自有其命数——千年一轮回。当其生机耗尽,濒临寂灭之际,便会自冥冥之中择选三位命定之人,行‘三仪’之礼,方可启新元,续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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