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的声音轻了些,语气中带着探寻,如同少女好奇的低语,“那日面见常妙长老……她,可曾对你……言及其他?”布帛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气,紧锁着他。
裴涯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眼上的花纹和年轻的脸庞,判断她此行似无恶意,更像一种确认。他言简意赅,声音冷硬如石:“并无。一字未提。”
盘昭那覆着布帛的脸上,掠过一丝困惑。她沉默了片刻。随后,她再次伸手入袖,这次取出的,是一截寸许长、碧翠欲滴、生机勃勃的嫩芽。它鲜活得如同初春的第一抹新绿,散发着清新纯粹的生命气息,与这古老石室、与她眼上的神秘图腾形成奇异对比。
她将这截嫩芽递向裴涯的方向:“此物,予你。”裴涯眉头微蹙,看着少女掌中那抹格格不入的鲜亮,眼中警惕更甚,但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温润如玉、蕴藏澎湃生机的小小枝芽。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温和的暖流悄然渗入,带着春日溪流般的活力。
“在无尽大山,随身携带。”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空灵的平静,仿佛刚才的困惑只是错觉,“待此间事了……是留是弃,随你心意。” 她并未解释,如同交付一个简单的嘱托。
就在她转身欲离之际,脚步却是一顿。一句箴言,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越,却又蕴含着超越年龄的玄奥,轻轻飘落:
“沉寂渊薮,真火自燃;心魂不堕,方见微芒。”
说完,她那覆盖着古老图腾布帛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裴涯坚实的躯壳,直抵其灵魂深处某种混沌未明的暗涌,留下了最后一句,如同烙印般刻在寂静里:
“握紧你的心魂。那是……唯一的生门所在。”
话音落下,这位眼覆秘纹、身负宿命的少女,如同林间悄然隐没的小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只留下那枚冰冷的短针、那截鲜活得近乎突兀的嫩芽,以及两句缠绕着神秘与不祥的箴言,沉甸甸地压在姜煦与裴涯的心头,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诡谲。
裴涯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姜煦,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最后那句…是冲我来的?”无需言语,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都读懂了对方眼中同样的惊疑与凝重。盘昭的造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之下是更深沉的暗流。两人视线交汇,无需言语,彼此都捕捉到了对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疑惑与凝重。
“这姑娘行事,倒是透出几分意思。”姜煦开口,仿佛只是在闲谈,“其一,那‘三仪’的凶险,恐怕远超常妙长老所言的‘代价’。若非如此,这位已然完成己责的‘衍枝者’,何必特意前来赠物留言?她所求,无非是‘启元’顺利,不容有失。”
“其二,”姜煦指尖抚过那枚暗青色的奇诡短针,感受着其冰凉坚硬的质感,“她对‘三仪’施行之法避而不谈,只强调莫要逃避。这印证了我们的担忧——‘神谕’的启动,恐怕并非人力可控,更像是一种被动的、一旦触发便无法挣脱的宿命牵引。”无形的枷锁感悄然弥漫。
“还有,”裴涯的声音平稳,带着困惑。他拿起桌上那截碧翠欲滴的嫩芽,指尖传来的温润生机与这石室的微凉形成微妙对比,他垂眸端详着,仿佛在研究一件寻常物件,“她对我的态度,着实令人费解。予你指引,尚在情理之中。予我?”他轻轻摇头,动作带着几分不解的随意,将嫩芽自然地收入怀中贴身的口袋,“一个无关紧要的同行者?用得着‘握紧心魂’、‘唯一生门’这般言语?”他抬眼看向姜煦,目光坦然而带着询问,仿佛真的只是在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在他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念头已然凝固:必须毁掉那株枯萎的巨树。这是斩断所有威胁、将姜煦彻底从这荒谬宿命中解脱出来的唯一途径。
盘昭那句指向性极强的箴言,非但没有让他动摇,反而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但他深知,此刻绝非显露之时。
盘昭那矛盾的态度,族地表面平静下的暗流,都意味着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将姜煦置于更危险的境地。他必须忍耐,必须伪装,必须等待一个万全的时机。
于是,他将所有翻涌的杀意、毁灭的冲动,都死死摁入灵魂的最深处,用一层名为“困惑”与“冷静”的坚冰牢牢封住。他看向姜煦,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与可靠:“盘昭姑娘行事神秘,其用意难测。不过,她既赠物留言,无论善意与否,终归是多了一分准备。”他语气一转,带着一种务实的态度,“眼下,多想无益。十日后,亲眼看看那‘圣木’残骸的虚实,才是关键。”
他口中的“看看虚实”,在姜煦听来,是谨慎的探查。但在裴涯心中,这已是一场毁灭行动前最关键的侦察。他需要知道目标的状态、守卫的强弱、地形地貌……每一个细节,都将决定他能否一击必杀,并在得手后带着姜煦全身而退。那份血色的决心,被他完美地包裹在平静无波的外表之下,如同冰面下的熔岩,只待时机喷薄而出。
在盘昭留下的谜团与裴涯无声淬炼的杀意中,面见神木残骸的日子,终于随着一轮清冷的满月,悄然而至。
月华如练,清冷地洒落在寨门前。常妙长老早已静候于此,苍老的身影在月色下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见到姜煦与裴涯,她微微颔首,目光在姜煦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转身,引着二人步入幽深的密林小径。
“神木栖身于断崖之心,”常妙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入神庙后,尚需穿过一道‘归墟长廊’。卫灵之族,世代守护残骸,稍后便可见到。”她步履沉稳,边走边道,“老身这几日翻遍族中典藏,‘三仪’神谕,确无规避之法。天命所归,人力难违。”她的语调平静,却像沉重的枷锁,悄然套在姜煦心头。
不多时,一座由巨大藤蔓与古老岩石构筑的恢弘神庙出现在眼前。神庙大门洞开,内里幽深,弥漫着岁月沉淀的尘埃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威压。就在裴涯踏入神庙门槛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仿佛时间本身凝滞了一瞬的异样感掠过,快得如同错觉,连近在咫尺的常妙与姜煦都未曾察觉。裴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已如同最精密的罗盘,瞬间将入口处的结构、守卫的站位、以及门后阴影的分布刻印在脑海中。每一处细节,都可能成为之后毁灭计划的支点。
殿内阴影处,一个身影无声浮现。他身着墨绿色劲装,服饰上绣着黯淡却精细的神木叶脉纹饰,气息沉凝如渊,正是卫灵族人。他上前一步,对常妙躬身行礼,声音低沉无波:“卫灵族守卫,叶森。奉命护送诸位入禁地。”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磐石,扫过姜煦与裴涯,不带丝毫情绪。
在叶森的引领下,四人步入通往禁地的隧道长廊。长廊两侧石壁并非凡物,其上刻满玄奥的壁画,此刻正流淌着微弱的、仿佛液态月光般的能量光华,显然是强大的禁制。廊间每隔一段,便有如同叶森般气息沉凝的卫灵守卫伫立,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守护着通往终极秘密的路径。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裴涯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侧壁画流淌的能量光华,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匕首冰冷的触感。他在心中默记着守卫的数量、间隔距离、能量节点的位置,评估着摧毁这些禁制所需的力量与路径。
前方,一点清冷的月光逐渐放大。终于,四人踏出隧道尽头。
眼前的景象,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断崖之巅,一轮巨大的满月悬于天穹,清辉如瀑,倾泻而下。月光中央,矗立着一棵难以想象的巨树残骸。它的枝干虬结盘错,如同撑起天穹的古老骨架,又似刺向夜空的绝望利爪。曾经遮天蔽日的繁茂早已化为枯槁,残存的树皮剥落,露出内里腐朽的木质,巨大的树干上遍布着深不见底的裂痕,流淌着早已干涸、颜色暗沉的树胶痕迹。一种磅礴、古老却又死寂到极点的气息弥漫开来,那是生命彻底燃尽后的余烬,是神祇陨落后的悲怆。
饶是裴涯心志如铁,目睹此景,心中亦不由掠过一丝震撼。他瞬间理解了姜煦梦中那烙印般的执念——这枯萎的宏伟本身,便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关于存在与消亡的终极意象。然而,这震撼转瞬即逝,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念头迅速占据上风:如此巨物,要彻底摧毁,必是一场硬仗。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解剖刀,冷静而残酷地切割着眼前庞大的目标——主干的承重在哪里?那些裂痕是否已经破坏了核心的支撑?庞大的根系与断崖岩层的结合点是否脆弱?巨大的树冠残骸一旦崩塌,会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毁灭的蓝图在他脑中飞速构建,每一个观察到的细节都在为最终的爆发积蓄力量。
就在这时,月华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骤然变得明亮而集中,如同银色的光柱,精准地注入神木主干一道巨大的裂痕之中。刹那间,那死寂的巨树躯干上,竟泛起一层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呼吸般的朦胧光华!这微弱的光华,是绝望深渊中最后一丝不甘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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