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的手指在他触碰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避开那点温热的接触,却又强行忍住。
言冰云稳稳地接过了糖人。他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探入自己另一侧的袖袋中。袖袋深处,不仅有那几颗温润的麦粒,还有一个用素色锦帕仔细包好的小包。
他取出那个小包,解开锦帕。里面并非金银,而是一小袋包装精致的蜜饯。琥珀色的桃脯、金黄的杏干、深红的山楂糕每一颗都饱满润泽,散发着浓郁的果香和蜂蜜的甜味。袋子一角,还用极小的字体绣着一个歪歪扭扭、却透着豪气的“冲”字显然是疾冲将军府邸的特产。
言冰云没有看影卫,只是垂着眼睑,动作自然地将这一小袋蜜饯,轻轻地、放在了那只刚刚递出糖人的、冰冷的手掌旁边紧挨着盛放蜂蜜的小陶碟。
蜜饯的甜香与糖浆的焦香、蜂蜜的醇香混合在一起,在小小的糖铺里弥漫开一种奇异的、温暖的芬芳。
影卫的目光,落在那袋突然出现的蜜饯上。深绿色的瞳孔深处,那沉寂的寒潭,似乎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平静的水面瞬间被打破!一丝极其剧烈的震颤掠过眼底!那绝不是一个糖铺老板看到顾客额外赠礼的反应!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个小小的“冲”字上,仿佛被灼伤般猛地一缩!握着长柄木勺的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泛白!右肩胛下的旧伤处,一股阴寒的刺痛骤然爆发,让他整个右臂都抑制不住地微微痉挛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深绿色的眼眸如同受伤的孤狼,第一次带着如此强烈、如此复杂的情绪,直直地撞进言冰云的眼底!那里面有惊愕,有难以置信,有瞬间翻涌又被强行压下的痛苦挣扎,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狼狈!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想发出什么声音,却只挤出一点极其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短促气音。随即,他猛地闭上了嘴,下颚线绷紧如刀锋,将那翻涌的情绪死死地、粗暴地压了下去!唯有胸膛的起伏变得明显而急促。
言冰云依旧垂着眼睑,仿佛没看见对方剧烈的反应。他收回手,拢入袖中,指尖无意识地捻过袖袋里那几颗温润的麦粒。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影卫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深绿眼眸。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
只有一片了然于心的沉默。
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沉默中多了一种穿透了生死、时间与身份的沉重默契。所有的疑问,所有的痛楚,所有的守护与亏欠,所有的生离与死别,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流淌、碰撞、消融。
铺子里,只剩下铜锅里残余糖浆缓慢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炉膛余烬散发的最后一丝暖意。甜香依旧,却仿佛凝固了时光。
影卫眼中的惊涛骇浪,在那片平静的、带着了然的目光注视下,如同撞上礁石的狂潮,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平息下去。最终,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沉寂。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重新垂下了眼帘,避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对视。
言冰云没有再停留。他握紧了手中那包温热的、裹着“拄拐院使”的糖人,最后看了一眼那袋静静躺在蜂蜜碟旁的蜜饯,以及蜜饯旁那只紧握成拳、青筋毕露、指节泛白的手。
他转身,月白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绿眸糖铺的门槛,融入了靛蓝巷外喧嚣的市井人潮之中。
铺子里,重新只剩下影卫一人,和那挥之不去的甜香。
炉灶彻底冷透。
铜锅里的糖浆凝固成一块暗金色的琥珀。
那袋印着“冲”字的蜜饯,依旧静静地躺在蜂蜜碟旁,散发着与这简陋糖铺格格不入的、矜贵的甜香。
影卫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蒙尘的石像。许久,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如同拉动千钧重物般,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伸向那袋蜜饯。
指尖在触碰到光滑锦缎包装的瞬间,如同被火舌舔舐,猛地一颤!但他没有收回。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固执,最终紧紧地、死死地抓住了那袋蜜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几乎要将那锦缎袋子捏碎!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门口,深绿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炉膛里早已熄灭的冰冷灰烬。抓着蜜饯袋的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而他那一直垂在身侧、僵硬不动的右手,此刻却在宽大棉袄的掩盖下,无法自控地、剧烈地痉挛起来!一股肉眼可见的、极其阴寒的灰黑色气息,如同扭曲的毒蛇,正顺着他右臂的经脉,不受控制地向上蔓延!瞬间爬过肩头,直冲颈侧!
“唔!”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额角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僵硬的脸颊滑落。
他猛地闭上眼,仿佛要将那汹涌的痛苦和体内肆虐的阴寒强行镇压。左手死死攥着那袋蜜饯,如同攥着唯一的浮木。
就在这时!
“嗡!”
被他紧攥在左手中的蜜饯锦袋内,某颗饱满的琥珀色桃脯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却温暖纯粹的翠金色光芒,如同沉睡的种子被外界的阴寒与痛苦刺激,骤然苏醒!
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沛然莫御的、源自万民福田的磅礴生机,穿透锦缎,丝丝缕缕地渗入了他冰冷痉挛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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