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张聪鞥四平八稳的坐定，顾居延含笑望着对面的人，熟练地报起了家门过往。
“在下平川府宿安人，孤星命格，行年四岁，考妣皆丧，自小由叔父教养。年少时淘气顽劣，不爱念书，行了冠礼，才懂得发奋用功，二十又二，堪堪中了个第二！不知张大人当年中榜，年岁几何啊……？”
张聪鞥沉稳道：“十七。”
“哎呀呀，未满二十呢，真是少年英才啊！”顾居延毫不吝啬地夸耀道，又伸出手十分笨拙地掐了掐指节，二十一、二十二地数了一数，“那今年张大人应该是二十又五，长了下官一岁！哦……倒是忘问了，张大人当初位列第几？”
顾居延一笑，就是一脸的坏相。
张聪鞥看着那副蔫儿坏的样儿，耐心回答道：“第三。”
顾居延身一顿，立马将橘子搁止在膝间，扬扬抚掌拍了两声儿响。
他真心诚意发声赞道：“探花啊！了不起！了不起！这中榜的时间前后错着六年呢！同张大人这少年探花相比，晚生二十又二才舔居榜眼之位，实在是惭愧的很！”
绵里藏针的话，张聪鞥心里一刺，面上继续深沉着不动。
顾居延惘惘地望向张聪鞥，轻佻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打探道：“张大人，敢问这第一名、第二名是何等人物啊？”
绕了半天，顾居延终于绕到正题的边沿儿。
张聪鞥眼抬也不抬，温吞道：“沐扬、苏小楼。”
顾居延乖巧地“哦”了一声，颔首，以一种竭尽所能的夸张姿态感叹了一句“怪不得！”，抒发着自己做作的情绪。
接着，他又奋奋扬起眉眼，侃侃笑谈道：“哎呀呀，原来是他们二位。不瞒张大人，当年进京会考的路上，在下就听说过这两位的名声，说是徐敬徐老太傅门下养着一对仙才玉貌。那仙儿的一位，是忠义侯府的沐家小公子，姓沐名扬，字千里，文采斐然，是妙笔生花。另一位称玉的，是苏尚书府的大公子，相貌出众，是倾国之姿。不过这名讳字号，我倒是有些糊涂，有人唤他苏晚成，有人唤他苏小楼，还有人称他为玉京公子，这么多名号，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混来的……”
疑惑地咂摸了两下下巴，顾居延眼睛圆了，他扬起一个好学的笑容，又轻飘飘问道：“我听人说，二十四年的那一张皇榜，半数以上都是太学里出来的，莫非张大人也是太学里的？”
张聪鞥睨眼淡淡道了一声“是。”
顾居延连声赞叹：“这太学如今虽是没落了，但当年真是人才济济啊！张大人得闲了，去我们那广厦馆里坐坐，让我那学生也沾沾这荣光，出个一年三元！”
听着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张聪鞥也未出声催促，他绷紧神经，全神戒备地等着人发问。
顾居延高谈阔论着自己的见解道：“……其实啊，探花状元这种名号，也是撞运气的事情，不过策文中一两句对了天子的眼，合了圣意，顺应了这时势，就被点了起来。比如，与张大人同年的那一位状元郎，什么文曲星下凡，什么七窍之心！要我说，这九天谪下来的仙人，沾了这尘世，不过尔尔。”
张聪鞥垂下眼，不置可否。
顾居延摇头叹息，嘴角的笑意却是未消。
他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瞧着倒不如像张大人这种稳打稳扎的实诚人好。以孝廉之名，选送入学，苦心孤诣数载，方点了探花。如今进了中书省，品阶虽不高，可人站在浮云端，眼界宽广，结识的都是泰斗元老，前程似锦，不可限量啊！张大人，你说下 官这话在不在理儿？”
顾居延一脸奉承的夸奖，语气轻浮，听着句句像是挖苦，故意反讽着人。
张聪鞥冷冷抬起眼皮，盯着对面，按捺不动。
“还有那玉京公子，管他是叫苏小楼，还是苏晚成，”
顾居延十分头疼地戳了两下那生涩的青皮橘子，苦恼着如何是好。
张聪鞥目现寒光，知道这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话。他狠狠咬紧唇，提前镇着气儿。
顾居延对着青皮橘子苦思冥想了半刻，灵机一动，拇指用力一掐，两手硬生生的将橘子从中间掰扯成了两半。
青皮撕开的瞬间，汁水飞溅在胸襟上，汩汩的细流，顺着掌间纹路缓缓渗到手腕，钻到雪白的袖筒里头。
顾居延慌忙吸溜咬了一口，酸的眉眼鼻口挤在了一处，缓了一缓，他捂着酸兮兮的牙梆子，那雕刻在嘴角上的笑容又不紧不慢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死瓤子还不如这生瓜蛋子有酸劲儿，张大人，你说是不是？”
明嘲暗讽，刺得张聪鞥心里别扭，一时有些怒了，他没能沉住气，咬牙切齿怼道：“司正、意欲、何为！”
张聪鞥好容易吱了一回声，顾居延却是不慌不忙，他狠狠啃下一大块橘子皮，十分粗鲁地呸了出来，星点的飞沫，悠悠闲闲溅落到张聪鞥的绿小袍上。
“不为！不为！”
顾居延天真地眨了两下眼，他谦虚地笑了一笑，坦诚道：“这不，就是想同张大人套套近乎，不想下官初涉朝场，道行不够，拍马屁失手砸到了马蹄子上了，张大人大人大量，应该不介意吧？”
“不！”
张聪鞥蔑视掉喷在绿袍上的唾沫星子，抬头冷冷看着对方，腹内回吼了一句“很介意！”。
“不介意就好！”
得了应承，顾居延攥着两半边橘子的手，闲悠悠地抚了抚胸膛，似是安下了心。
接着，蔫儿坏的人，笑脸儿一苦，又怏怏嗟叹了起来：“说起来，礼部的那一部大礼法也快修完了，我这司正的位置，估计也快当到头了，如今正未雨绸缪找着下家呢，张大人不如替我参谋参谋？”
话题一转，张聪鞥狐疑地瞥了一眼对面，心里没好气地骂着“老鼠屎！”，暗啐着去哪儿祸害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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