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团团

阮蟾光梦见自己做了皇后,母仪天下、古今传颂的那种,醒来乐呵呵去向她阿娘炫耀。

阮夫人戳她额头,说她真不是一般人,做梦都是当娘子中的头号人物,她长姐已经做了王妃,她再去做皇后,那自己这辈子可是了不得。

阮蟾光一脸认真,“那说明阿娘有福气,有给皇帝做岳母的命。”

阮夫人教她少犯颠病,叮嘱她今日外院有客,不许乱跑。

阮蟾光说她阿娘小看人,气鼓鼓地别开了脸,一个年轻人打帘进门,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揶揄道:“胖团团又做了什么美梦?”

年轻男子身影修长,袍服清雅,微微一笑时温润之至,正是阮夫人的长子阮绎。

阮氏祖居汝阳,乃中州四姓之首,亦是天下一流士族门第,家主阮敏中历任司徒掾属、广林郡守、洛州刺史,与夫人阮氏育有四子三女,长女阮呈徽被聘为本朝太宗第十二子靖陵王的正妃,次女阮如薇远嫁凉州世袭定西郡公爵的大族吴氏为世子妃,阮蟾光是最小的女儿,在阮氏这一辈的女孩子中行五。阮绎是长子,与小妹阮蟾光差了十几岁,自来将这个妹妹当女儿疼,阮蟾光自小生得圆润,粉面团子一般,阮绎时常将其小字“圆圆”戏称为“团团”。

阮蟾光最烦弃大哥叫她诨号,但看到阮绎手里的糖葫芦还是乖乖收收起了爪牙,接过来就咬了大大的一口,糖葫芦酸甜可口的味道令她满足地眯起了弯月般的眼睛,不忘向她大哥炫耀自己的美梦。

阮夫人叫她出去不许浑说,当今圣上已过不惑之年,年纪不合适不说,又立了杨氏为后,杨氏擅权当朝,人人避之不及。

阮蟾光撅撅嘴巴应了,看到窗外大侄儿阮玄和小弟阮纪在玩蹴鞠,蹦蹦跳跳跑出门去找二人玩。

阮绎却在听到小妹的梦境时有些愕然,面上隐现几许凝重,阮夫人刚打发了小女儿,回头就见长子似有心事,“怎么了?前院的宾客可散了?”

阮氏族中能人辈出,经前代而历今朝,在朝根基深厚,前国相阮航真正是阮敏中之父、阮绎等人的祖父,也是当今大梁皇帝章帝做太子时的太傅,章帝礼待阮氏,月前亲下诏令,迁洛州刺史阮敏中入中枢为尚书左仆射,任太子太傅。

阮敏中不惑出头的年纪,守父孝期满后直接起复为一州刺史,而今不过三载又升任中枢,任谁都看得出章帝对阮氏的有意拉拢,年前诏书一下,刺史府就宾客盈门,各路人马络绎不绝上门恭贺。

仕地方而入中枢,积吏事而参国政,这是每个阮氏子弟的既定之路。今正逢东宫新立,陛下广择士族充实中枢之余,又将以阮敏中为代表的士族家主选入东宫陪侍储君,这于阮氏在本朝而言无疑又是一个新的契机。

阮氏连日在前陪父亲招待宾客,神色有些疲惫,听了母亲的话,道:“今日临贺县公途径洛州造访家中,私下里向父亲问起了小妹年岁。”

阮夫人正为长子倒水,闻言茶盏一松险些掉在地上。

阮绎口中的临贺县公乃章帝已故的高皇后之弟高仲启,也是当今太子的嫡亲舅舅,刚说到小女儿的白日梦又提到此事,阮夫人难免心头一慌。

世人皆知,梁氏太宗当年去得匆忙,大行之时遗诏还是太子的章帝继位,引发了几个儿子谋乱,诸王率军逼宫时,当时尚怀着太子的高皇后在宫变中受惊难产而亡,只留下了太子这一条血脉。

章帝在宫变后即位,不过一载时间就又立了宠妃杨氏为后。从那开始,杨氏一族逐渐势大,杨皇后权倾后宫,屡干朝政,遂生出有以自小养在膝下的三皇子继立东宫之心。

原是章帝嫡长子的太子失了生母护持,在风云诡谲的宫中历经艰难长大,险些丢了东宫储位。

好在章帝没有完全被杨后的美色迷昏了头,这两年他身子渐弱,明白国赖长君的道理,为了江山,还是在去年年初立了这个儿子为储君。

东宫立了,争斗却远远没有平息,杨后一系虎视眈眈,权倾内外,任谁看年少的太子都是胜算渺茫。而高氏在高皇后去后逐渐式微,虽有心却无力保太子储位,是以这些年高仲启与其兄高伯昭广结权贵以加重太子筹码。

这也是高仲启今日登门的原因。

章帝以阮敏中入尚书为左仆射,并让其辅助太子,阮氏的一只脚等于踏进了东宫,高仲启今日正是为交好阮敏中而来,向阮敏中问起阮蟾光的年纪当然也不是为了章帝问的。

新立的太子年方十岁,尚不到娶亲的年纪,但皇室子弟的婚事向来不以年岁论早晚,历朝太子妃的选立是国朝大事,多是考查名门之女,早早选定,由有司派遣女官教导皇家礼仪、学问经史,至适龄之年再与太子完婚。

换言之,太子虽小,已是选妃之龄。

而阮蟾光与这位东宫太子只差了两岁,年纪、出身,再加阮氏族望,都是太子妃的合适之选。

阮夫人暗怪,自己如何就把太子忘了?

高氏式微,尚且左右不到太子妃的选立之事上,可是却能推波助澜,阮氏世代簪缨,阮敏中又在立太子的这个节骨眼被选为太子太傅,倘再能以婚姻之好拉近东宫与阮氏的关系,于太子无异于如虎添翼。就是章帝,也未必不愿意与阮氏结这一门亲。

阮绎明白母亲的担忧,忙上前安慰阮夫人,“母亲放心,父亲不会愿意搅进这一滩浑水里的,国朝讲究礼法,倘我们家不愿,高家和帝室还能强求不成?”

阮夫人微微思量,遂放下心来。

高仲启的想法,阮敏中早就看出来了,杨后与东宫如今势同水火,即便他被委命教导太子,也不代表就会让阮氏和女儿搅和进这团浑水里,面对高仲启的发问,阮敏中只说幼女顽劣,不值一提,反岔开话题说起朝中事,待酒过三巡,亲自送了高仲启出门。

高仲启看出阮敏中的有意避讳,也未多问,含笑与他一同出了门。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绕过影壁向府外走去,忽然一只鹿皮球凌空而来,高仲启是武将,稳稳将阮敏中推到一旁,轻轻松松就将那鹿皮球接到了手里。

院墙内,阮蟾光凶了把球踢飞的兄长阮纬一句“冒失”,小跑到院外来捡方才被阮纬踢飞的皮球。

明润可爱的小女孩头梳双鬟,两侧各簪一枚色泽鲜艳的海棠花卉绢花,齐齐的刘海下杏眼雪亮,花钿精美,圆圆的面庞上笑意飞扬,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花鸟襦裙,外面裹着雪绒镶边的正红色撒花小袄,一蹦一跳跑出来惹人眼球至极。

见到父亲,还有外人在,阮蟾光放规矩了步伐,走上前来给父亲行了礼,然后就扑扇着机灵的大眼睛去偷瞧高仲启,阮敏中在旁轻轻扫了幼女一眼,向她介绍了身边的高仲启,阮蟾光又向高仲启行了礼,“临贺县公好。”

高仲启惊喜地看着这个灵动讨喜的小女孩,眼睛亮了又亮,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圆脑袋,不知道为何孩子总是看着别家的好,他家里也有个同龄的女儿,整日娇气得要命,稍不如意就要哭哭啼啼,恼人得很,这小女孩一看就透着股让人喜欢的活泼劲儿。

想到这里,高仲启心底一叹,倘是可以,他是更愿意高氏再出一位皇后娘娘的,可自阿姐去后,高氏备受杨氏打压,远不及阮氏百年望族的地位,且阮夫人出身定州顾氏,其父威远公与胞弟顾维长相继为定州刺史,权握一方,与阮氏结亲可带来的利益足以为外甥稳固东宫。

他眼底的晦暗没逃过阮敏中的眼睛,阮敏中并不放在心上,随口打发了女儿回内院去玩,继续请高仲启前行。

高仲启微微一笑,俯身将鹿皮球交给阮蟾光,阮蟾光不太喜欢这个叔叔打量的眼色,谢过后飞速接过自己的鹿皮球跑回了内院。

阮纬是阮敏中与阮夫人的第三子,在族中排行第六,与阮蟾光只差了两岁,平日兄妹二人最会吵嘴,此刻正心虚地等在墙的另一畔,生怕父亲因为他唐突客人而责罚他,见到阮蟾光抱着鹿皮球跑进门来,为了面子不惜倒打一耙:“早跟你说了接不住就退一边去让阿玄来,女孩子家家的一身娇气,连个球都接不住。”

阮蟾光斜他一眼,掂了掂手里的球,“你接得住?那你接一个我瞧瞧!”

她话落不给阮纬准备的时间,飞起一脚将那球冲着阮纬面门踢了出去,阮纬措不及防被球砸在了鼻梁上,顿时又疼又气,一摸竟还出血了!

阮蟾光冲他做个鬼脸,“男孩子家家的一身娇气,连个球都接不住,丢死人了!”

“你......”阮纬气得七窍生烟,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转身捂着鼻子往正房跑,边跑边喊:“阿娘,你快出来看看,胖团子无法无天了!”

“打不过我就只会找阿娘告状,也不知羞!”阮蟾光冲着阮纬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身神气地走了。

阮夫人平日给这对冤家似的儿女断官司早断成了习惯,听到阮纬大叫原以为只是兄妹吵嘴,不想出来一看阮纬被打得鼻血都流出来了,她忙叫人给阮纬止血,忍不住跟嬷嬷抱怨:“我真不知养了一对什么孽障,成日的不省心。”

阮蟾光不想听阮纬鬼哭狼叫,跑了一个傍晚肚子有些饿了,现下不到晚膳时辰,遂去她大哥大嫂处寻些点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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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阮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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