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意外

阮蟾光听几人在渡口发着花痴,一只只方氏的船只正相继停靠在渡口。百年大族的迁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单是细软货船就有七八只。方氏族人分别安排了人手负责搬卸行李,阮蟾光也派了府中家仆前来帮忙,为妨人手不够,提前抵达的方家主事还特地去渡口雇了十几个年轻汉子帮忙卸货。

方氏偏房的七爷素来游手好闲,搬家之时上赶着找顾傲霜要些差事作,顾傲霜知其不过是想趁乱捞些油水,便将帮着管事张罗卸货的差事交给了他。

不出意外的,干活时这位方七爷操心是最少的,声音却是最大的,阮蟾光受不得他聒噪,微微蹙了蹙眉。

士族有士族的礼节,方七爷虽然滑头,却最有眼力见,瞅见这位尊贵的阮家娘子起了厌烦,自动去了别处盯着新来的帮工了。毕竟在汝阳地盘上,以后要靠着阮氏的地方多着呢!

对于这方七爷识时务又不识时务的性子,陆萱撇了撇嘴,却见新停靠的大船上走下来一位身姿绰约的美人,随着她走上浮桥,清风吹去她头上风帽,露出一张妙丽无双的容颜,她与许柘几人都呆在了原地。

阮蟾光远远就看见了方浔,高兴地挥着手叫道:“表姐!”

方浔听到声音,以手抵在额间遮着光芒望见岸上的小女孩,不经意露出一抹笑意,她一出现,教人只觉风不凉了,天大亮了,就连江边层云都云消雾散,露出霞光万道照亮一水春光如画。

意识到岸边人多,方浔重新戴好风帽,转身接过乳母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轻步往岸上来。

渡口日日卸货,桥身多少有些失修,今日又逢方氏迁居,重物繁多,隐隐出现裂痕无人发觉,在方浔抱着方泠接近岸边时,两个被雇来搬运货物的年轻人因所抬木箱沉重失常,未至岸边便被压得身体不支,木箱坠落砸在桥面,使得刚经过的方浔脚下桥板破裂,她抱着方泠猝不及防便向下坠去。

惊呼声响起时,阮蟾光等人皆是色变,危险之际,一个灰衣人影快跑而至跳落水中,以自己健硕的臂膀支撑住了断裂坠落的桥板。

方浔眼见自己要跌落浮桥之下,只得死死护住了幼妹,不想脚下重重一顿,她抱着方泠摔落在桥板上,惊魂之下看去,一个异常高大魁梧的年轻人以肩背稳稳抗住了断裂的桥板。

阳光下,那人身着露臂短褐,肩臂肌肉如古铜色的波浪起伏,紧绷的面部线条坚毅而沉稳,那种雄浑又包容的气场让人感到万分的可靠和心安,方浔深吸一口气,正与他侧来的温厚眼眸对上,她心头一颤,垂下眼睛点了点头,“谢谢壮士!”

东未明摇了摇头,用力托住桥板道:“娘子护好这位小娘子,我托你们二人上去。”

“好!”方浔点头,抱着被吓哭的方泠坐好,尽量不让身子失衡,以免掉落水中。

桥板坚厚而沉重,一块桥板寻常也要两三个成年汉子才能抬动,这人却稳如山壑,抬着二人毫不动摇。

数个成年汉子见状跳入水中过来救援,乳母等人被吓坏了,纷纷围在断裂的桥板上等着将方浔二人拉上来。

东未明紧握着厚重的桥板,从头至尾保持着分寸不触及方浔姐妹二人,在数个汉子的合力推动下,终于将姐妹二人托了上去。

待阮蟾光和陆萱几人小跑过来,方浔与方泠已经被人拉上了桥面,阮蟾光将二人一番查看,“表姐,你们没事吧!”

方浔摇摇头,“表妹,我们无事。”

她回身四处张望,寻找方才救命恩人的影子,此时方家七爷快步走来,拿起手中鞭子就向方才搬运货物的两个人身上招呼去,他一边打人一边喝骂:“好些贪滑的贱民,搬运敷衍,酿此大祸,若伤了我侄女儿,看我不取你们性命!”

被打的两人一个年岁大些,没有反抗,另一个正值年少,看模样十分血气方刚,挨了方七爷两鞭子颇是不服,一手扯住了他的鞭捎,怒道:“我们连日在此做工,从未有错差,你这箱子里不知装了什么,较其他箱笼重出十倍去,我年少尚且吃力,何况恭叔?”

“你这贱民,还敢顶嘴?”方七爷目中喷火,抽回鞭子就向少年身上狠狠抽去,阮蟾光与方浔皆看不过,正要前来制止,却见方才跳水救人的年轻汉子再度出现一把扯住了方七爷的鞭子。

方氏祖上军伍起家,方七爷传自祖辈的身高已是不低,那男子却远远高出方七爷一个半头去,他的身形更有一种伟岸和豪阔之力,袭压方七爷全身,他不给方七爷继续撒泼的机会,道:“我三弟年少却非胡言之人,桥面年久失修本就不坚固,若非重力超常,他与恭叔断不能有此失误,你不明就里,就动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

“呵!王法?”方七爷被气笑了,指着比他高出一个半头的东未明道:“跟你们这些贱民比,在这里我就是王法!”

“七叔慎言!”方浔冷了脸色,上前制止道:“我等蒙姨丈一家庇护寄居汝阳,入居出行皆要慎悌,今日虽有意外,却不全是这二位之过。况且若无这位壮士相救,我与小妹皆要掉落河中。母亲将卸运之事交予七叔,可不是要七叔推卸职责,仗着亲戚之势为非作歹的!”

方七爷虽非方浔亲叔父,日常见面也是尊敬有礼的,何想今日敢当众一番话斥得他面上无光,一时更气上心头,道:“大侄女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全是为大侄女安危着想,你竟还不领情?这兄弟二人一个害人,一个救人,谁知道安得什么心思?你小小年纪,别被人蒙骗了的好?”

他身为长辈,话里话外却拿女子清誉压人,不止方浔,连阮蟾光都沉下脸来,陆萱听了更是气愤,叉腰道:“这位七叔,卸运之事是交你负责的,桥面失修、箱笼过重,你不应该事先检查,确保万无一失?自己无能还在这里埋怨他人,这位壮士好心救人却要被你骂作别有用心,我今日算是见识了!梅山祖上以军功起家,一门忠烈,皆是意气男儿,当年忠义靖侯一柄金刀死守中阳关,不叫一妇一孺受敌军刀锋之戮,何等英雄气概!就是忠勇穆公、靖烈将军等人,也是世间少有豪杰!”

说到此处,陆萱竖起秀气白皙的大拇指,然后用鄙夷的目光上下一扫方七爷,“不想后世子孙,竟是如此不争气,居然在此仗势欺人,摆尽小人嘴脸,真是给方家丢人!”

“你!”方七爷被骂得险些背过气去,他很想出手教训这个小丫头,但见她身上珠光宝饰,绫罗满身,又是同阮蟾光一起来的,还对梅山方氏知之甚深,怕是阮氏或汝阳哪个尊贵士族家的娘子,才暂时歇了报仇的心。

“我怎么了?我有说错吗?”陆萱吐吐舌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自前朝以来,士族为彰显门第攫取政治地位,极盛行修家谱之风。士族子弟闺秀自小除熟读经史外,皆要研习梁朝大族谱系,以备仕途晋升与婚姻联结。陆萱不喜欢读书,常对此嗤之以鼻,但没想到母亲逼她背的东西今日竟发挥了大用处,颇为洋洋得意。

顾傲霜在家时就常说方七爷是个蛀虫,敢犯到她手里必处置了他,今日方浔算是见识了这位族叔的嘴脸,奈何她是方家人,有些话在外面说不得,对于陆萱的仗义执言,她回了个感激的目光,道:“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母亲,七叔好自为之!”

方七爷顿时慌了,他素来怕顾傲霜,尤其方浔说话时眼睛若有若无扫过砸裂桥面的箱笼,更让方七爷心虚。这些日子他趁乱敛了不少东西,闹将出来,他是心知顾傲霜不会饶了自己的。

在他想办法狡辩时,阮蟾光截断他的话头:“七叔既来汝阳,便是阮氏之客,若有不周,便是阮氏不周。七叔有不满之处,大可直接告诉姨母,让姨母来知会我,我自幼受姨母教导,定会遵从长辈,教七叔宾至如归的。”

她不等方七爷回话,挥手唤来阮家管事请方七爷一行入城下榻,并顺便接管了方七爷分管的卸货事宜。

方七爷想再说些什么,被几个管事连扶带搀地走了。

方七爷一走,乌烟瘴气一时消减很多,方浔才注意到救命恩人肩臂上被桥板压出的血痕。方家是自己带了大夫的,她立刻吩咐人去请大夫为他与两位受伤的帮工包扎,又亲自去赔礼:“家叔无礼,还望恩人与二位莫要计较,我在此替他赔礼了。”

东未明简单看了三弟杨行策的伤势,道:“娘子客气了,受人所雇,有此意外他也是要付一定职责的。”

大夫赶来给杨行策查看伤势,杨行策心中仍是未平,一把推开大夫的手,道:“我区区贱民,当不得如此恩惠,娘子好心,谢过了。”

他腿上也有鞭伤,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方浔想要好言相劝,他却冷冷地一个眼神也未给,方浔只得看向了东未明。

东未明素来知自己这个三弟的性子,好在他方才查看过他只是些皮外伤,也就放任他离开了,他也不需大夫包扎,对方浔三人拱了拱手,“多谢几位娘子仗义执言,东西已经卸得差不多了,我等就不叨扰了,告辞!”

他说着转身就走,方浔忙上前两步焦急问:“还没问恩人尊姓大名,小女好他日报答!”

“无名之人,区区小事不必挂在心上!”东未明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浔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只能目送那个高大的人影离去,阮蟾光看出这人是义士,他既不愿透露姓名,倒也无法强求,遂上前去摇了摇方浔衣袖,示意她罢了。

那厢东未明刚下浮桥,阮蟾光便见另一个朴实的年轻人迎了上来,风声隐隐约约传来那人话语:“大哥,老三呢?干完今天小五的医药费就差不多了。”

东未明拍了拍对方肩膀,道了声“回去说”,两人便一道离了渡口。

阮蟾光微微出神,想起晨起之事。

小五?

竟是这般巧合?

顾傲霜还在家等候,众人未多停留,上了马车回府。

方浔见到母亲就如实禀报了今日之事,顾傲霜面上虽不动声色,但事后方家七爷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出现过,再出现也没有敢在汝阳大声说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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