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傲霜因刚搬迁至此,府中铺陈布置尚需一段时日打理,便应阮蟾光所请,带着两个女儿和方勉求暂时落榻在了阮氏祖第。
阮氏于汝阳族人众多,设有族学,讲经先生不是族中耆老,就是地方名宿,更难得的是,阮氏私家藏书浩瀚,包含历代名臣大儒孤本多达十几万卷,天下闻名,这是军功起家的梅山方氏不可及之处,比起自家族学,顾傲霜更有意让方勉求入阮氏族学读书。
今天是方勉求第一次进学,忽然多了个表叔同伴,虎球宝很是开心,他和阮敏之的次子阮绚年纪相仿,在同班进学,叔侄两人一大早就带着方勉求去学堂介绍给了班里玩伴。
阮蟾光回到府中时,正遇到三人下学,虎球宝见到姑母,小跑上来和她说着今日先生讲的内容,还报告了表叔方勉求第一日进学的表现得到了先生夸赞。
这是阮蟾光着意给虎球宝和阮纪培养的习惯,白日在学中学了什么,与同伴玩了什么,是否发生争执和冲突,回来都不能隐瞒,阮蟾光不论再忙,都会认真地倾听。
她拍拍虎球宝的小圆脸,夸赞了方勉求,领着三人入门去。
前日风凉,阮纪受寒起了高热,这两日向学里告了假在家休养,阮蟾光打算先去看看弟弟,到了阮纪房中却不见人。
阮纪自小调皮,家中遭变后随阮蟾光长大,还算是听这个姐姐的话,但平日里阳奉阴违是少不了的,阮蟾光心知九弟这是又借故托病出去混玩了。
至于去了何处,她不用想也知道。
花褪残红,莺鸟啼柳,一叶小舟泛波于碧水湖上。小园方寸之间,收尽春光。
阮蟾光刚到花苑就遇到了二房和三房的两个堂妹,阮碧颜与阮裁玉,二人焦急道:“五姐姐,你快去看看吧,方才我们在一起嬉闹,阿纪不听劝告,执意将阿泠带上了舟,现下舟不受控制了。”
阮蟾光脸色一变,加快了步伐。
湖边早就乱作一团,方浔闻声赶来,却见小妹方泠在舟上放声大哭。
阮纪急得满头大汗,奋力摇着手中的桨,他原只想捉弄方泠一下,不想舟桨却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眼瞅着就到了湖中央。最要命的是,他眼尖地看见五姐正怒冲冲地往河边来。
方家随从与阮府护卫见状多跳落河中去救二人,奈何阮氏祖第湖面占地不小,要游到阮纪二人所在的位置尚需一段时间,在众人焦急之际,阮约匆匆赶来,叫人以麻绳系住铁钩抛向湖中及时勾住了舟舷,众人合力才将小舟拉回了岸边。
方浔忙上前将大哭的方泠抱下船来,方泠受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阮纪心虚地看看黑脸的阿姐,及时躲到了方浔身边,他不忘道歉,“表姐,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只是看阿泠表妹很喜欢看鱼,才带她去舟上玩玩。”
阮约在旁眼尖地看到阮蟾光要发火了,忙上前一步劝和:“五姐姐,九弟定不是存心的,姐姐莫气。”
阮蟾光看一眼阮约,道:“八弟不用劝了,今日我非收拾他不可!”
她说着找了藤条就要去抽阮纪,阮纪哪想阿姐竟然要动真格的,一溜烟就往高个子的阮约身后躲,哪想天不遂人愿,阮绍这时赶来,拎着后衣领子就将他从阮约身后提溜了出来。
阮蟾光见到阮绍,和众人同他见了礼。
阮纪被阮绍拎在手里,顿时觉得末日来了,他战战兢兢时还不忘向阮绍和阮蟾光挤出笑脸,“二哥,阿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不信你们问阿泠!”
“姨母昨日才叮嘱过阿泠,不许她私自靠近水边的!”阮蟾光冷冷打断他,倘是别人也就罢了,涉及方泠,阮蟾光难免就对阮纪严厉了些。
方泠出生时先天不足,年幼便多病,刚满两岁时方延宗又病逝。父亲刚入葬,她便起了高热,整整三日不退,待清醒时已是烧坏了头脑,至那智识便如孩童。这些年虽能说会道,生得也十分可人,但到底和寻常孩子是不同的。顾傲霜对幼女心怀有愧,总觉是自己失察才害她至此,一直视若珍宝,保护得密不透风。众人怜惜方泠,也对她多有疼爱。
唯有一个阮纪,上山下海无法无天,每每见了同龄的阿泠表妹总要变着法地捉弄她,不将人惹得哇哇大哭决不罢休。偏生方泠傻傻的,每每见面都爱往阮纪身边凑,被他作弄完还要帮着说好话,这次也不例外。
见阮蟾光和阮绍对阮纪的冷峻态度,方泠抹了一把涕泪,说道:“表哥、表姐莫怪阿纪哥哥,他没有欺负我,是我让他带我去船上的。”
阮纪闻言笑出奸诈的小虎牙,对阿姐耀武扬威,“看吧阿姐,大泠泠都说了,我没有欺负她!”
阮蟾光扫他一眼,阮纪立刻闭了嘴,她上前拍拍方泠的后背,“表姐知道,他没有欺负阿泠,表姐是在和他开玩笑呢!”
方泠吸吸鼻子,“叫我大泠泠!”
她自小就觉得方泠这个名字不好听,坚持自己叫大泠泠,周围人只有阮纪表哥夸奖大泠泠这个名字好听,她就要跟他玩。
阮蟾光一噎,看了眼方浔无奈的面庞,笑说:“好,大泠泠!大泠泠乖,跟姐姐回房换身衣裳吧,再乖乖用了膳好好睡一觉,晚上表姐再叫阿纪表哥陪你玩!”
“好!”方泠开心地和阮蟾光打了勾勾,任由方浔抱着回了房。
阮纪也想跟着走,却被一对兄姐拦路虎挡住了去路,他挤眉弄眼向阮约求救,阮约看一眼堂兄、堂姐审时度势,举目望天装没看到,阮纪暗骂他八哥没骨气,假意咳嗽几声,说:“二哥,阿姐,我有点不舒服,还需回去躺躺。”
阮绍俯视着他不发一言,阮蟾光扯住他的后衣领子交给许柘,“先去祠堂跪两个时辰,有你躺的时候!”
“啊?”阮纪大叫一声,寻机就想跑,许柘眼疾手快,几步上前就拎起他向祠堂走去,他急得两条短腿乱蹬,“二哥,阿姐,你们不讲武德,我可是你们亲弟弟啊啊啊!”
阮绍噗嗤一笑,“这臭小子,心眼子倒是一年赛一年地多。”
阮蟾光摇摇头,对胞弟也很是无奈,她想起进门时张伯说北边来了信使,遂叫了阮绍一同去书房寻四叔。
书房中,阮敏之夫妇与顾傲霜皆在,阮蟾光兄妹入门就见三人一脸凝重,请了安问:“怎么了?”
顾傲霜有些疲惫,道:“我与你四叔方才接到定州递来的信,北边乱起来了。”
阮蟾光的心一沉。
梁朝国分十三州,州府下设郡县,但最北边的平州处于防御异族柔然的一线,是不设郡县的。平州以军镇划分辖区,共分八镇,因柔然自前朝不断侵边,为抵抗柔然强悍骑兵,平州境内全民皆要服戍役,太祖立国至今,又不断征发囚犯戍边,后代世代为军户,隶属刺史府管辖,不准迁徙,号为镇民。
自去年入冬北地连遭雪灾,柔然屡屡犯进,平州刺史高伯昭奉上诏征发各地镇民屯驻边塞,镇军冒雪北行戍边,朝廷的饷银却到三月迟迟未下发,各地镇军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屯驻边塞,已是怨声四起。此时,抚安镇却爆发了军镇主将克扣军饷、残杀镇民之事,一瞬间点燃了抚安镇军民多年被欺压的不满,引发哗变。
抚安镇民在郎官孙逊的带领下诛杀镇将,攻战抚安镇,持续南下攻战武川、昌冥二镇。孙逊自称平梁王,檄布四方反了梁朝,起义军势如水火,引起平州多地镇民响应,很快南下波及到了定州。
高伯昭慌乱中带兵平叛,于交战中被孙逊斩杀,砍下头颅送往了西京。正斗得你死我活的章帝和武阳王在看到高伯昭的头颅时,难得有了兄弟同心的觉悟,二人共同决定以定州刺史顾维长为平北大将军,都督平、定二州诸军事,以其子扬威将军顾云诤为先锋,带兵剿逆。
消息从定州传到中州,已是过去了数日,现在北边战况如何,众人尚且不知。
阮蟾光听后心内大为不安,往常每逢母亲忌日,舅舅派来的亲信多早早便到了中州,今岁传信让二表哥亲自前来,二表哥却迟迟未至,她就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不想竟是北边乱了起来。
定州毗邻平州,倘平州镇军大乱,定州必受波及,朝中调动定州军马去平叛是必然之事,可是这样一来,顾氏难免会卷入章帝和诸王之争里。
顾氏经三代经营,才列为北方一大方镇势力,无论是阮蟾光的外祖父威远公,还是舅父顾维长,向来都不涉朝争,保持中立,倘这场战争平定,章帝、武阳王和封国毗邻定州的兴庆王都会进一步想办法拉拢顾氏,顾氏恐是迟早要牵扯进诸王纷争的混乱里。
朝野各种争斗原就未休,北边现在又爆发这样大的战乱,现在众人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散了后,阮蟾光未回自己的院子,她撑着灯笼,只带了许柘一人,过祖宅中心花苑与曲折假山,开了花苑角门至外围甬道,绕至阮氏藏书楼后园,寻出钥匙开了一处后门,往外走去便出了阮府。
阮氏祖第高高围墙外是一处干净巷道,周围还有几处雅致别院,皆是阮氏所有。她寻到一所最僻静处,上前轻扣了三下门扉。
莫云打开院门,见是阮蟾光,声音意外又惊喜:“五娘子,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你家公子呢?快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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