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小院意境清幽,绿荫□□之间,荷塘水声潺潺,映着檐边孤云残月。
窗前明灯两盏,照出少年清影俊容若玉山剪裁,他的眸光一直凝在书上二三词句,反复呢喃,若勾起少年心事。
“表哥!”
忽然传入的声音打破顾云简的思绪,平静淡然的眸光中涌起一抹涟漪,他不着痕迹将古籍收起,目似古月之华望向快步跑进房的素裙少女,轻声说:“这夜深露重的,你怎么来了?”
阮蟾光随意拭去额间露水,“表哥,北地大乱,陛下诏舅舅和大表哥平叛去了。”
在听到那个人时,顾云简原含笑的脸色蓦然转淡,“他的事,与我无关!”
“表哥,这次不同寻常的!”阮蟾光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平州起义军势如水火,如今各个军镇都乱了起来,已经危及定州。陛下虽让舅舅都督二州军事,可如今平州根本无兵可调,他孤军北上,后背必然空虚。定州与平州平原相接,中间无天堑阻隔,若有个意外,危及的可不只是舅舅一人。”
“富贵险中求,危机亦是机。”顾云简随意拿起一本书,“担此任,就有此责。”
阮蟾光语塞,现下顾氏正是用人之时,多一人之力就有一线生机。章帝和武阳王在面对平州叛军时固然达成了一致,但从下达的诏书里,连年少的阮蟾光都听出了二人的私心。他们一面让顾维长都督定、平二州军事,一面让兴庆王带兵参与其中,且不说平州如今遍地都是叛军,无兵可调,都督二州军事也只是个好听的名头罢了,兴庆王堂堂王爵,用兵时又岂会听从顾维长的调遣?
国家危难之时,这两人依然是各有各的盘算。想用定州军平叛,又不想让顾维长就此做大。不想让兴庆王袖手旁观,又给他头上压了个都督定平二州军事的刺史互相掣肘。
阮蟾光真的怕,这场仗没打完,外家就被章帝和武阳王物尽其用了。
而三表哥,他虽不像其他两位表哥以骁勇知名,但他熟读兵书,武艺高强,自小眼界就不同常人,倘他肯返回定州协助二表哥守城,定州百姓和顾氏定会安然无虞的。
她柔嫩的小手牵住顾云简的衣袖,一双大眼睛渴求地看着他,“表哥,算我求你,回定州去看看好不好?”
她眸中的凄怆在生生刺痛了顾云简的内心,他有些慌乱地移开双眼,十指紧握着身下衣袂,往昔残痛涌上心头。
人都道定州刺史顾维长膝下二子文武双全,骁勇善战,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出众男儿,可是很少有人知道,顾家还有个少时就离家出走的顾三公子顾云简。
至离家那日起,顾云简就曾发誓,此生绝不会再踏进顾府大门,直到现在听到表妹的声声祈求,才让他心底产生了动摇。
当年的旧事历历在目,最让顾云简记忆深刻的却不是那年定州街头空无一人的大雪纷飞,是雪地中快步追来的那个小女孩温暖的掌心。
那时她刚刚丧母,祖母怜惜她年幼,接来家中住了一段日子。她不爱说话,无论大哥、二哥怎么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她都是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不发一言。
那时他很嫉妒她,整日面无表情地就像个瓷娃娃,却能得到每个人的关心和爱护,就连冷面的父亲对着她都学会了温言软语,她不过是看了一眼天上圆圆的月亮,父亲就能拿着祖传的宝弓扬言要去为她射下。
不像他,天生就要背负父亲的厌恶和旁人的唾弃。
但是他也没想到,在他奄奄一息时,是她将他捡回了汝阳,给了他一处安身之所,还将被他连累赶出顾家的随从莫云、莫言一并寻了回来给他。
他记得当年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为什么要帮我?”
当时她明明浸在丧母丧兄的悲恸里,却牵住他的手,尽力挤出一抹极轻柔的笑意,说:“你是我表哥啊!”
“你是我表哥啊!”——这短短几个字他记了很多年。
他母亲早亡,自小见惯世人冷眼,从无人肯那样牵起他的手,让他体会过被人在乎的滋味。
他阖了一下眼睫,缓缓道了声:“好!”
若是可以,他只希望此生都不和顾维长再有任何干系。但她让他去,他便去!
阮蟾光喜上眉头,“真的?表哥你真的肯回定州?”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顾云简唇角不自觉勾起,“真的,纵不为他,权当为祖母、母亲与两位兄长,我也要回去的。毕竟他们待我,还是好的。”
“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姨母!”阮蟾光高兴地反身小跑回家。
莫言、莫云兄弟二人进来,看着自家主子,踯躅道:“主子,您......您真的要回去啊!”
他们二人其实也不大喜欢在顾府的生活,太君、夫人和两位公子都是和善的,但是世家大族支系旁多,奴仆成众,人多了难免就有人恶意捧高踩低,暗箭伤人。主子生性不与人为难,奈何生母身份低微,他又生得出众聪慧,便着了小人的眼,总要有人暗自令他难为。
顾云简的眼眸静静追逐着廊外飞跑而去的少女身影,抬起手肘枕在脑后,腮边噙着浅笑,“自是要回去,总不能一直靠表妹养着啊!”
至于顾氏那些人,又何须放在眼里!
次日顾傲霜在看到多年未见的三侄儿时,仍有些不可置信,她将厅中长身玉立气质卓绝的雅服少年上下一番打量,“云简,真的是你?这两年你跑哪里去了?”
她说这话时看看阮蟾光,再看看阮敏之,阮敏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只说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自动忘记了前日夜里才被顾云简连杀十六盘的狼狈战绩。
顾傲霜聪明绝顶,才不信他那话。阮敏之掌管汝阳阮氏多年,如何会不知道自己的侄女将外家表哥藏在了阮氏的别院里?不过看顾云简长成如今这般不逊他两个兄长的模样,顾傲霜对阮敏之很是感激,这其中固然有侄儿天资聪颖的原因,但和阮敏之的教导也是分不开的。事后,顾傲霜对阮敏之夫妇很是一番重谢。
阮绍常年不在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弟也不甚熟悉,听说顾云简一直居于汝阳之事也感到十分吃惊,他心觉此事父亲应是不知情的,也意识到为何往日每次回来总见小妹一人夜中往藏书楼跑,原来竟是如此。
顾云简屈膝跪在顾傲霜面前赔礼,“都是侄儿之过,害姑母担忧多年,如今北方战事连绵,起义军若不敌定州大军,怕是要南下偷袭定州,二哥一人恐难支撑,侄儿身为顾氏男儿,自当与顾家军同在,我今日就返回定州,特来向姑母辞行。”
“好孩子!”顾傲霜轻拍他的肩膀,“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父亲早就已经知道误会了你,我只盼你们父子能重归于好,毕竟骨肉血亲,刀砍斧凿都断不了的。”
顾云简心中冷笑,对顾维长所谓的“消气”不置一词,倘是如此,这么多年他可从未听说过顾维长寻他之事。他简单与顾傲霜说了几句,阮蟾光已经派人备好行囊,他带着莫云、莫言和几个随从离府上马赶往了定州。
离开前,他对阮蟾光等人道:“孙逊大军来势汹汹,却是各地乱军集结的一盘散沙,若被前线大军打散,必会南下流徙,危及中州也说不定,劳烦四叔和二表哥支会州府,教徐御史严加防范,以备不测!”
他说完最后看了一眼门前对他包含担忧的少女,冲她摇摇头让她安心,带人策马离去,凛凛少年风姿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顾傲霜远远看着侄儿离去的身影,目中满是怀念地对方浔道:“这孩子长大了,每每见到他,总会让我想起你外祖父年轻时的样子。”
方浔偏头,外祖父年轻时素来有北地第一儒将的美名,今见云简表弟,确实很似印象里外祖父的模样。
阮敏之与中州刺史徐季礼是知交,早就有去提醒他加强中州防范之意,今听顾云简提起,也未回府就直接和阮绍去了刺史府。
北地的战况闹得人心惶惶,顾傲霜原准备今年就筹备方浔婚嫁之事,倘战事祸及中州,又不知要拖到何时了。
方浔今年十六岁,已是个大娘子了,早前要守父孝,又有战乱,与安北侯府的婚事便暂时搁置下来。今岁梅山方氏迁至汝阳,安北侯夫人早早就派人送信,欲将宁煊与方浔的婚事定在今年八月,如此若乱下去,又要再谋他算。
顾傲霜思来想去,此事暂时搁置未必不是好事。安北侯府远在云州,若女儿早早出嫁,便要早早母女分离,况且安北侯与兴庆王绑在一条船上,如今兴庆王卷进朝争,又被派去参与北地平叛,有功还好,无功的话,安北侯少不得也要跟着吃挂落,这门婚事尚有观望的余地。
方浔与宁煊说来也不过两面之缘,好感有些,若说有多么深的感情也谈不上,况且现下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支撑,诸事她也放心不下,只觉得晚些出嫁也是好的。
今日听阮蟾光说起前些日子渡口之事,方浔才知表妹竟寻到了当日恩人,闻他家中有幼弟病弱,她年纪大了,日常不便出门,特地嘱托阮蟾光替她多为照拂。
阮蟾光早就打算有时机再去看看小五的,她应了表姐的嘱托,午后去李大夫处取了新为小五配的药便打算往延庆坊去。出门时,刚用过早膳的虎球宝见姑母要出门,也闹着要跟了去,阮蟾光便带上他,让许柘驾车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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