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落崖

阮蟾光高兴地拿起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将这个字写给小五看,小五跟着描画了几下,记下了这个字,他心中生出无限欣悦和暖意,“圆圆,你的字很好看,是你家里人教你的吗?”

阮蟾光看向自己写的大大方方又不失锋芒的“珩”字,面带自豪,“是啊,我表哥教我的,他学识很高的。”

“那圆圆这位表哥定是位很了不起的人。”小五没错过她眼底的光。

阮蟾光很认可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小时候字写得很难看,人又懒怠,兄嫂每每对着她那一笔烂字都觉毕生学识尽付流水。直到后来表哥来到汝阳,常于阮氏藏书楼中勤勉习书,偶次见她一笔烂字只觉叹为观止,自那每每督促,亲手教习,才令她无可救药的书迹有了些许筋骨之意。

曾经一同于藏书楼中月下习书的少年身影渐渐萦绕心头,阮蟾光生出惆怅,而今北地乱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表哥如何了,返回时有没有遇到乱军?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去敦促他匆忙回定州了。

她想着此事,对顾云简又生牵挂,小五注意到她的神色,正要问怎么了,忽然身后林中传来乱马飞奔声,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一支装甲不一杂乱无序的军马迅速闯了进来。

和小五所料不差,是乱军来扫荡山林了,他昨夜原以为山中野兽横行,这些人如何都不会轻易进入山林深处来,但他没想到外面战事激烈,乱军人马众多,物资奇缺,早便是穷凶极恶之辈,莫说山中野兽横行,就是天神栖身之所,也是要来扫荡一番的。

他来不及多思考,只能带着阮蟾光快跑逃命。

深山之中突然出现两个少年人,还有个小娘子,想当然就引起了这支军马的注意,为首之人挥了挥手,立刻便分出几匹快马迅速追上了二人。

小五带着阮蟾光逃至一断崖处绝了退路,阮蟾光看一眼身后深险的悬崖,再看一眼如凶兽般追过来的几人,那些人**裸逼视在她身上的目光令她喉间生出难抑的恶心之感,她绝望地看向了小五。

小五将她护在身后,仇视着那几个目露凶光的匪军,安慰她:“没事,别怕!”

一人闻言凶残一笑,摸摸下巴**地扫视着阮蟾光,忽然甩出鞭子抽向了二人,小五奋不顾身将阮蟾光护在怀里,无情的鞭子一下下打在身上,身后那人不耐烦说:“老老实实把这小娘子给我,爷留你一条小命!”

“你做梦!”小五一脸不屈,奋力纵身握住了他的鞭子,摔倒在地,阮蟾光看到他背后皮开肉绽,血色淋漓,忙去扶他。

那几人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小东西,早就没了耐性,一人拍马上前就要用刀结果了小五,阮蟾光扶着他步步后退,她想起父亲举起的箭,再望一眼身后悬崖,拼尽力气推开小五便纵身跳了下去。

“圆圆!”小五及时扯住了她的衣袖,随着她趔趄掉下悬崖。

深山云雾缥缈无边,耳畔冷风袭人,生硬的峭壁不断割破二人衣裙,阮蟾光只觉浑身剧痛,皮肉不断被岩石磨破,艰险中与她同时坠落的小五始终紧握着她的手,所幸二人没有掉落很深,凶险地悬在了一处凸起的石峰上,小五紧攀住石峰,冲她道:“圆圆,抓紧!”

阮蟾光感觉自己已经支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小五也会被她连累死的,破釜沉舟道:“你快松开我,不然你也会死的!他们要抓的是我,你若投降,还有一线生机。”

“我不......我不放!”小五奋力又将她握得紧了些,他咬牙看向四周,在阮蟾光身下不远处望见一处平坦的岩石,恰能容纳一人,他安慰阮蟾光道:“圆圆,别怕,看你右下方的岩石,我送你过去,你小心不要跌落。”

阮蟾光满脸泪水,眯着眼睛看去也发现了那处岩石,她只觉身子重重一晃,小五近乎使出了所有力气将她抛向了那处岩石,又是一阵剧烈的碰撞摩擦,她尽力让自己的身子贴着崖壁跌落,惊险地掉在了那处岩石上。

在她安全掉落的同时,上方的小五已是不支,身如深秋一叶在巨大山坳间飘零而下,阮蟾光绝望大喊:“阿珩,不!”

“好好活着!”

撕裂的呼喊响彻山间,她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伴着散落的杜鹃花环迅速消失在那如巨口般的深渊中。

日光,云影,雾野,山松,种种万千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哭喊着趴在岩石上四处去看,却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找不到了。

阿珩就这样消失了。

几个乱军见人掉落,没有再多停留,毕竟现下逃命要紧,可是他们再没有了机会,同仇敌忾的定州军在顾云廷率领下自北地蓄势汹汹追剿而来,解了汝阳之围,并沿途清缴中州乱军。

袭杀声响彻汝阳周围,当人烟逐渐消寂时,定州军前来剿匪的副将发现了峭壁上哭泣的阮蟾光,“是阮家五娘子吗?”

阮蟾光红肿着眼睛看去,正是舅父顾维长麾下的李副将,她油然生出希望,嘶哑着声音大喊:“李将军,快救小五,快帮我去找小五!”

李将军命人绑了麻绳将她救上崖来,他拦住一意孤行要去崖下的阮蟾光,站在崖边悬着心望去,这里地势险峻,有万仞之高,任何人掉下去都没有活着回来的希望啊!

“五娘子......”李副将欲言又止。

阮蟾光神情涣散,泪水不断从眼中涌出,“小五不会死的,我要去寻他!”

她说着就要走,李副将看她一身伤痕,忙拦住她道:“五娘子,现下四处都是乱军,此地又地势凶险,这样吧,我留下一队人马在此寻找,您先随我回城疗伤。”

阮蟾光摇头,“我不走,小五是为了救我才掉下去的。”

“可您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啊,下面深山密林,又有雾障重重,什么危险都有可能遇到,普通士兵下去都未必安全,末将是绝不可能放您下去的。再说了,您还是赶紧回府报个平安吧,阮侍中和公子们都十分担心您,还有二娘子已经发了好几次火了,甚至为您和阮侍中吵了一架。”

二娘子是顾傲霜在闺中之称。

阮蟾光望着深不见底的崖底再三犹豫,最终在李副将的多次劝说下回了城。汝阳之围虽解,城内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城前遍是残骸,血流漂杵,有汝阳守军,有定州军,大部分的,是那日的乱军。

她进城后没有直接回家,一路快马到了延庆坊,只见破败的小院柴门大开,家中空无一人,东未明和应鸾等人没有回来,想是还在外面四处寻找小五,她满心歉疚,一场痛哭,只能强支着身子一步步走回了家。

早有人到阮府报告了寻到阮蟾光之事,阮敏中闻言身子猛地一震,他在守城时腿部受了箭伤,闻言不顾人阻拦,让阮绍搀扶着就向门外走去。

这一次汝阳之围,阮敏中代刺史行守城之权,等来了定州军的支援,护住了一城百姓,却不得不弃了女儿。他原以为阮蟾光已死,不想上天垂帘,未让他失去发妻和长子后再遭受丧女之痛。

阮蟾光披头散发,衣裙破烂,一身伤痕累累,神情木然地走到了家门前,焦急等待的众人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禁心头一凉。

阮敏中想伸手触碰一下女儿,最后还是袖了手,口中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阮蟾光望望父亲,看向二哥,问:“许柘是不是死了?”

许柘没有死,乱军包围汝阳时他趁乱和流民一起奔逃,围城后又回到了汝阳,虽然受了伤,人还好,只是一直在为弄丢了阮蟾光自责。见阮蟾光归来,许柘忙跑来请罪。

阮蟾光拍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顾傲霜脱下自己的披风给甥女裹在身上,给她理理头发,想和裴夫人扶她进门去,阮蟾却立着不动,口中一直念着:“可是小五掉下悬崖了,小五为了救我掉下悬崖了......”

众人见她似已恍惚,来搀她入门,过路行人停下驻足,自延庆坊一路多是有人看到阮家五娘子狼狈而来,多人感叹着阮家五娘是个好孩子,如何就会变成了这般样子?有个口无遮拦的老妇人愤愤:“这天杀的乱军,五娘子多好的孩子,这小小年纪损了贞洁,以后可怎么好?”

顾傲霜的眼睛如利刃向人群中射去,那老妇立刻噤了声。

大家并不知这位夫人是谁,但为其高贵锐利的逼人气势所迫,自动都闭了嘴。在经行李副将身边时,顾傲霜眼风扫过,李副将讪讪地低下了头,暗怪自己考虑不周,没有寻人将五娘子打理妥当再带进城来,可是五娘子这一路神情恍惚,他又在忙着剿匪,实在没有顾得上。

这时一人打马而至,阳光照亮他身上软缎云纹披风皓白无暇,他霜凌般的目光掠过人群,声音寒凉至极,“古人谓坚正为贞,行高为洁。表妹上孝父母,下抚子侄,多年来积善好施,怜孤悯穷,志性高尚人所不及,有何处不贞?又有何处不洁?”

最后一句话语声音陡然升高,他锐气逼人的质问响彻街头,没有人敢再发出一声议论,他下马,痛惜的目光包裹着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女,一颗心几要碎掉。

阮绍压去心头愤怒,问:“云简,定州如何了?”

顾云简眼睑发红,目中迷离着一抹浓重的雾色,“进去说吧!”

陆萱在城中太平后立刻跑来了阮府,进门见到阮蟾光的样子顿时大哭起来去抱住她,“阮圆圆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

顾云廷进门时,正听到陆萱的哭声,他的脚步顿在门口,顾傲霜先看到了二侄儿,“云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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