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心中惴惴,侍女已经端了长寿面来,只得暂且搁置此事,共贺小妹新岁。
黄褀娘自袖间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对赤金如意纹宝相蝴蝶花钗,钗头的蝴蝶双翅灵动,錾刻工艺精美,阮蟾光眼睛都亮了亮,赶忙谢过长嫂就要接过来。
阮绎半道给她截胡,“这可是我挑的,只谢长嫂,不谢长兄吗?”
阮蟾光忽然无师自通了嘴甜,“是是是,谢谢长兄,谢谢长嫂。”
她边说着边取下鬟髻上的簪花,把个圆圆的脑袋伸到了阮绎胸前,阮绎无奈摇摇头,取出花钗亲自给幼妹簪到了发间,阮蟾光高兴得洋洋得意,两枚花钗趁得她愈发清灵高致。
阮绎宠溺地刮刮幼妹鼻梁,“瞅你这点出息,等你及笄时,大哥亲手给你打个金笄!”
“真的吗?”阮蟾光惊喜得睁着大眼睛,她想起当年长姐及笄时,曾祖母将自己年轻时陪嫁的云凤纹玉簪赐予了长姐,那物事虽是有些年月了,但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别致之物,堂姐妹们可是都羡慕了长姐好久。
阮蟾光也极是喜欢的,往日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她开口,长姐都会让给她,唯独那枚玉簪,她虽喜欢,但从未在长姐面前有丝毫流露,因为女子及笄不同寻常,笄簪更是宝贵之物,父母亲人所赐,自是要留念一生的。
“当然是真的!”阮绎转了转眼睛,又道:“如果那时你还没嫁出去的话!”
“哼!”阮蟾光重重一声,叉着腰,“就知道大哥又要诓我!”
黄褀娘在一旁听兄妹二人拌嘴,掩唇一笑,将柑橘、红枣、桂圆、蜜果等放在红泥小炉上烘烤,待橘皮半焦后剥下,与红枣、桂圆等并茶叶放入陶壶中加入山泉水一起烧煮,不一会茶香飞溢廊下,明月也已至中天。
花苑中梅香扑鼻,轻风吹动各色宫灯烛影曳曳,柔和暖光照亮四处,薄透细纱之上绘着各色山水花鸟与人物游戏。阮绎特让府中清客在灯面上题了字谜,又叫了识字的丫头小子一并来猜。今岁主家虽只有他们几人一同过节,但有了一些丫头小子的加入也不算冷清。
阮绎拉着不认识几个字的阮蟾光和阮玄一并猜迷,竟险将荷包都输光了。若非看到妻子抱着幼子在一旁抿唇偷笑,他简直以为自家出了两个神童,他挠挠头,忽然指着天上月道:“月亮里有个仙人在飞!”
“哪里哪里?”阮蟾光和阮玄纷纷张首去看,却措不及防遭人偷袭,袖子里藏的谜底被人顺了出去。
阮绎看着那一卷密密麻麻的字帖咋舌,“二位这是被我抓了个正着啊,还不快将赌金还我!”
他扔下字帖就飞扑过来,阮蟾光和阮绎惊呼一声就做鸟兽散,二人先围着人群跑,最后又躲到了黄褀娘身后,让阮绎遍抓不着。黄褀娘后被儿子和小姑扯着衣裙,前被虎球宝攥着衣衫,还要防着夫君偷袭,真真是花容失色。虎球宝看父母和姑姑、哥哥玩闹,也高兴地猛蹬腿。伴着天边火树银花,几个人闹做一团。
在五色烟火充盈星空之际,一道哀嚎啼破了此间繁华。
正在欣赏烟火的门房怔怔看着那满身血污从马上坠落的人,满脑子都是他那句:“西京兵变,快禀报大公子!”
混乱如天际巨石陨落入水,砸碎了万里长江的宁静。
来人正是随阮敏赶赴西京的亲信王琨,他一路快马疾驰奔回,见到阮绎着急便道:“大公子,杨皇后勾结安定王谋废东宫,囚禁陛下,陛下密诏兴庆、寿昌、武阳三王入京勤王,三王大军直入泷洛二州,外面已是乱起来了,还有太子......太子在东宫大火里失踪了!”
听到最后一句,阮绎腾地便从座上站了起来,他上前抓住王琨,“你说什么?”
王琨道:“具体属下不知,只是我等一行护送家主和夫人还未入泷州,便遇到了二房和三房老爷派来送信的亲信和一众二房与三房亲眷,说是杨皇后和安定王发动宫变软禁了陛下,矫诏欲废杀太子,当夜东宫无缘无故就起了一场大火,待火扑灭,却没找到太子的踪影。大公子,西京已是乱作一团,两位老爷叫家主万不可入京,速速带领族人退守中州!”
阮敏中兄弟四人,二房阮敏慎、三房阮敏俢俱携家眷入职京中,此次惊变,二人反应极快,杨皇后与安定王既谋东宫,必要铲除东宫旧人,作为刚被委任为太子太保的阮敏中虽未正式就任,但能被章帝选中,不被看做东宫系,也会被看做帝系,此时入京,十有**要受牵累。他们在京职位不显,一时不会被注意到,只派人速速传信阮敏中,并将家小在大乱前趁机送出了西京。
阮绎眉心紧紧拧起,“那父亲现在何处?”
王琨道:“家主与夫人他们已经乘船渡河前往中州,属下傍晚刚入洛州时,乱军已经波及,家主叫公子速速带领家眷前往延津渡口,在后日入夜前与他汇合,一同退往中州!”
阮敏中前脚命人给阮绎送信,后脚就觉察到了此事有何不对,河间王仅有两万亲兵,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他却忘了,河间王一母同胞的兄长安定王一年前已经奉命入京主持东宫册封典仪,而今这位“德高望重”的安定王与杨皇后勾结在一起发动政变,外有河间王响应,兴庆、寿昌、武阳三王又奉皇命卷入进来,太子失踪,章帝病弱,余下三位皇子皆年幼,围绕储位必有大争端,这场动乱注定要演变成一场浩劫。
阮绎漆黑的眼睛猛然睁开,叫来家中主事吩咐:“安定王令河间王带兵西进,定是要他阻武阳王大军于扶宁河口,届时扶宁戒严,父亲一行必然受阻,我决定亲往扶宁接应父亲弃船走陆路前往延津,尔等协助少夫人带公子娘子们前往延津准备船只,待我等抵达,退回中州!”
阮绎吩咐数言,披上裘服拿起长剑毅然向屋外快步走去,火树宫灯此刻俱被熊熊火把替代,府中护卫迅速钦点好一批人马于二门外恭候。
黄褀娘领着阮玄一直不安地等在书房外,见到阮绎出门便向门外走去,她情不自禁唤了声“夫君”。
阮绎停步,回头正见母子二人立于寒风中,他急切折回,摸了摸黄褀娘冰凉的面庞,给她拢好狐裘,道:“放心吧,我很快就会接应到父亲和母亲的,你记得照顾好自己,还有孩子们。”
黄褀娘深深看着他的面庞,内心的不安令她潸然,但她还是坚定地冲他笑了笑,“好!”
阮绎摸摸阮玄的头,叮嘱他照顾好母亲、小姑和幼弟,又对黄褀娘道:“虎球宝的大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他同风吧!古云‘千里同风’,喻盛世安宁。”
黄褀娘点头,忍着不让眼中泪落。
阮绎最后看他们母子一眼,果决转身而去,他上马号令近卫,正要离开时,一个小人跑过来拽住了他的马镫。
阮蟾光慌张地仰视着兄长,此刻天际落雪,打在她的眉睫,伴着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沾湿面庞,“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阮绎俯身擦去她满脸泪痕,“大哥去接父亲、母亲和兄弟们,很快就会回来,团团乖,好好替大哥帮你嫂嫂看着阿玄和虎球宝!”
“嗯!”阮蟾光颤抖着手松开冰凉的马镫,“大哥,我们在延津等你回来!”
“好!”
烈马长嘶,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浩瀚天地间唯余雪落无声。
阮蟾光顾不得慌乱,反身便冲进院子帮着主事组织各项事宜,午夜之前,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正要撤离时,锣鼓喧嚣声忽然就响彻了整个广林。
河间王奉安定王之命,欲阻武阳王于扶宁,但他们并没有想到奉命入京勤王的武阳王对章帝这位异母兄长并没有多少忠诚,他自武阳一路纵兵而来,烧杀抢夺,储备物资,大肆征兵,乱军一路攻入了洛州。而此时的河间王正自以为是在扶宁布下天罗地网等武阳王前来,却不知武阳王已经直捣自己的老巢,连带河间国周遭的广林、宛城等地皆遭涂炭。
诸王乱军如何纷争,阮蟾光和黄褀娘并不知,此刻扑向广林的乱军于她们而言无异于洪水猛兽,在整个洛州被战火波及的动荡中,她们一路仓皇逃出了广林。
元和十二年,上元夜,云起雪飞,初若飘飘,后遂霏霏。洛州兵起,山河动荡,士民皆离散。
阮蟾光和黄褀娘一行人在护卫的掩护下冒雪出城,随黎民一路迁徙奔走,途中几次冲散,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抵达了洛、云、中三州交汇之地的常平郡界,再向北行五十里,就是延津渡口。
常平郡界相较广林还好,还未受乱军劫掠,只是路上也有不少从南面逃难来的流民,荒野雪地,多人只能艰难行走。
此处山林险峭,黄褀娘也未敢带着孩子们乘车,她让乳母抱着虎球宝,一手一边牵着阮蟾光和阮玄,在府中主事和随从们的掩护下在雪地里步履前行。
直至正午时分,黄褀娘已是气力全无,阮蟾光苍白着小脸,看看恹恹的阮玄和虎球宝,只觉手脚冰冷,鞋履已被冰雪沾湿,冷冻难耐,想来嫂嫂与侄儿亦是差不多,再这样走下去,延津未抵达,人恐是要先倒下了,遂指了指前方山坡上的破庙,道:“嫂嫂,我们先停下歇一会吧,虎球宝也饿了。”
黄褀娘望望荒凉的四周,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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